汪曾祺劝阿城不要扎进道家出不来,阿城我早
2022/10/26 来源:不详阿城《棋王》发表,汪曾祺高度评价:读了阿城的小说,我觉得,这样的小说我写不出来。我相信,不但是我,很多人都写不出来。提笔想写点感想,煞费踌躇。因为我不认识他,没有见过。我很少写评论。我评论过的极少数作家都是很熟的人。
《棋王》写的就是关于吃和下棋的故事。
大概古今中外的作家都有点清高,认为吃是很俗的事。其实吃是人生第一需要。阿城是个认识到吃的意义、并且把吃当作小说重要情节的作家。他对吃的态度很虔诚。《棋王》有两处写吃,都很精彩。一处是王一生在火车上吃饭,一处是吃蛇。一处写对吃的需求,一处写吃的快乐:一种神圣的快乐。写得那样精细深刻,不厌其烦,以至读了之后,会引起读者肠胃的生理感觉。正面写吃,我以为是阿城对生活极其现实的态度。对于(吃)这样的刻画,非经身受,不能道出。
我不会下棋,不解棋道,但我相信有像王一生那样的棋呆子。我欣赏王一生对下棋的看法:“我迷象棋。一下棋,就什么都忘了。呆在棋里舒服。”人总要呆在一种什么东西里,沉溺其中。苟有所得,才能证实自己的存在,切实掂出自己的价值。人总要有点东西,活着才有意义。弈虽小道,可以喻大。
阿城是个乐观主义者。有人告诉我,阿城把道家思想揉进小说。但是我不希望把阿城和道家纠在一起。我不希望阿城一头扎进道家出不来。
阿城是有师承的。我觉得他受鲁迅影响很明显。但他的叙述方法和语言是自己的。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云:“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说得很好。阿城文体的可贵之处,正在“不取诸邻。”
阿城是敏感的。他对生活观察很精细,能从平常生活现象中看出别人视若无睹的特殊情趣。他的观察伴随了思索。否则他就不会在生活中看到生活的底蕴。
阿城业已成为有自己独特风格的青年作家,循此而进,精益求精,如王一生之于棋艺,必将成为中国小说的大家。
对于汪曾祺的评价,阿城是给过回应的,写在《闲话闲说》里。
第一就是汪曾祺劝他不要沉浸在道家里。对此,他是“敬谢不敏”的。他说,道家的确讲到哲学,但大部分是讲治理世俗。“无为而无不为”是道家的精髓,“无为”是讲在规律面前,只能无为,热铁别摸;可知道了规律,就能无不为,你可以用铲子,用夹子,总之你可以动热铁了,“无不为”。《棋王》里捡烂纸的老头儿也是在讲“无不为”,其实就是为遮自己的面子。汪曾祺先生曾写文章劝我不要一头扎进道家出不来,拳拳之意,我其实是世俗之人,而且过了上当中邪的年纪。
第二,他也高度评价了汪曾祺的成名作《受戒》,此所谓“投桃报李”。中国有世俗之眼的作品,是汪曾祺先生的《受戒》。有一天在朋友处翻检旧杂志,忽然翻到一本杂志上的《受戒》,看后感觉如玉。
汪曾祺说,阿城受鲁迅的思想很明显,这点阿城自己也承认了,也写在《闲话闲说》里。他说,中国最好的小说,都有诗的意象,《红楼梦》就有诗的意象。曹雪芹之后,唯一写出这种意象的,就是鲁迅。鲁迅的小说,是诗化的小说。
汪曾祺说阿城善于观察生活,这一点后来莫言也做了背书。莫言说,阿城的小说站在了很高的位置上,达到了一种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境界。读阿城的随笔就如坐在一个高高的山头上看山下的风景。城镇上空缭绕着淡淡的炊烟,街道上的红男绿女都变得很小,狗叫马嘶声也变得模模糊糊。你会暂时忘掉人世间的纷乱争斗,即便想起来也会感到很淡漠。阿城的随笔能够让人清醒,能够让人超脱,能够让人心平气和地生活着,并且感受到世俗生活的乐趣。
汪曾祺说,阿城的吃写得很好,写出一种神圣的快乐,其实这是阿城一直追求的“世俗”。世俗不是庸俗,不是脱俗,不是媚俗,而是入世,不装。作为一介文人,阿城告诉大家,人要学着融入世间烟火,要从日常生活中找出诗意的快乐。
比如吃饭。吃饭是件很神圣的事,最早的食物都是用来祭神的,神吃完,人再吃神的羡余,所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做饭像做艺术品,不厌其烦,精雕细琢,盛在刻着饕鬄花纹的青铜鼎中。我们要像对待艺术一样对待吃饭,不能马虎,不能敷衍,不能不讲究。
阿城吃饭就很讲究。食物要用热盘子装,吃的时候,不出一语,恍若无人,吃罢抽烟,再不动筷。孔子说“食不言”,就是说吃饭要有仪式感,要尊重食物,“祭如在”,像在神的面前吃饭一样。
“棋王”迷于下棋,其实是一种癖。明人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世上有棋呆子,有书呆子,有戏呆子,有情呆子,虽然呆法不同,却都透出执着。汪曾祺说,人活着,就要有一股呆劲,活着才有意义。当然这是汪曾祺的意思,阿城写的不是这意思。
汪曾祺预言阿城会成为一代小说大家,这却有点所料不及。因为阿城写小说不挣钱,改行搞编剧去了。至今他的小说,只有寥寥数篇。写作跟搬砖一样,是要走量的,量上不去,即使成家,也不能谓之“大”也。鲁迅为啥是大家,主要一个原因,还是写得足够多。这点莫言就很佩服。
阿城是个作家,作家要靠作品说话。这套《阿城文集》,精装正版,阿城亲自选编校订,喜欢的朋友可以买一套看看,绝对物超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