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莫言苏童与余华叶兆言余斌对谈

2024/12/13 来源: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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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八十年代,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高光时刻,海明威、莫泊桑、托尔斯泰、萨特……这些早已进入世界经典文学之林作家的作品,亦是青年读者叶兆言和余斌书架上勤翻常谈的书。“我想我的世界观,我的文学标准和尺度,都是外国文学作品给的”,博观约取,厚积薄发,八十年代外国文学的积淀,成为一代学者的文学与思想启蒙。作为从七十年代文学荒漠走来的一代,他们以极大的热情和探索的精神去拥抱多元开放、学术思潮此起彼伏、文学力作层出不穷的八十年代。

叶兆言与余斌,他们是大学同窗,也是至交契友,数十年的深厚友谊,早已熟悉摸透了对方的脾性和软肋,深知对方的为人与为文,对谈才能“一剑封喉”,聊天才能深入灵魂。本文摘自《午后的岁月》。

余:我们的谈话中,外国作家、古代作家、现代作家谈得很多了,事实上与你更接近,或者形成更直接参照关系的,甚至可以说是对手的,是当代正在进行写作的作家。我们似乎很少谈到当代作家,是否谈论同时代的人是一种禁忌?

叶:无所谓禁忌。

余:有些写作的人,对身边的事特别关心,就像参加百米赛跑,一边跑,一边有意无意在用眼睛的余光看旁边的人已跑到什么位置;也有些人是自顾自闷头跑,不管他人,你大概接近哪种心态?

叶:从写作的角度说,我应该属于后一种,你写你的东西,管别人干什么。但是有一段时间,我还是很关心文坛,那是八十年代中期,研究生刚毕业,在出版社当文学编辑,这种关心与职业有关。除了这一特定时间,无论读本科,还是读研究生,当代文坛基本与我无关。换句话说,我一直不太关心当代的创作,虽然我早就开始断断续续写了,这完全是孤立的行为,因为发表渠道不畅通,屡屡吃退稿,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写的大多数东西都没办法发表,与当时的节拍也不吻合。

余:由于这个原因,你开始了长篇小说《死水》的写作。

叶:写《死水》的姿态,显然是存心与文坛有点距离。当时并没什么人写长篇,最热的还是短篇,连中篇也不多。此外我个人更感兴趣的是外国文学,与其读当代作家的作品,还不如多读点外国文学。

余:当了编辑以后,开始有意识地注意当代作家,你的印象如何?

叶:那段时间看了不少作品,对当代走红的作家开始有一些初步印象。

余:具体一些,想到谁就说谁。

叶:八十年代中期有两个作家的印象比较深,一个是阿城,一个是莫言。阿城的《棋王》给我留下非常深的印象,我喜欢阿城小说精致的那一面,或者更直接地说,就是他文字的精致,不光是小说,小说之外的文字也很精致,精致一直是我很向往的。与阿城的精致完全相反,莫言是八十年代作家中最具创造力的作家。这特别令人向往,我一直觉得小说中应该表现出这种力度。莫言的一个中篇小说《爆炸》我看了好几遍,到现在有些情节仍然记忆犹新,一个男人为了离婚,带他的老婆去打胎,写得很奇妙。还有《欢乐》也很不错,不管是用词还是其他,非常放松,极度放松。那种旺盛的精力,那种按捺不住,和精致在某种意义上正好是相反的。阿城是拼命的节制,莫言是拼命的放纵。我觉得写作总是在两极上比较愉快。反正两人的长处都是显而易见,我希望自己能有莫言的放纵,就像希望有阿城的精致一样。

余:你跟我多次说到对阿城的喜欢,也许是我个人记忆的选择问题,你跟我提到阿城的次数远过于其他人。我不知道你对阿城的“钟情”是在哪一点上。阿城固然是小说家,同时也是文体家,也许是八十年代以后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为文体家的作家。

叶:你是做研究的那种表述。对我来说就比较直接,他的文字比较有趣,很多人的文字没趣。

余:我不是研究当代文学的,我读他的东西也完全是趣味主义。我的印象当中,八十年代以来,要论文字,论文字有韵味,似乎没有其他哪位作家给我留下的印象能超过他。有时候用京剧里的“板眼”来描述读他文字后的感觉很合适,真是一板一眼。他的作品,不光是小说,像《威尼斯日记》,甚至漫谈中国小说的《闲话闲说》,都有一种韵味。因为后来都是笔记小说或者随笔札记一类的东西,文体家的这一面就更为突显。我们接触比较多,对你的口味也算有些了解,你对阿城的兴趣我是可以想象出来的,但是另一方面,莫言相对于阿城而言,似乎与你的距离更远一点。

叶:反差更大一点。莫言的句式很可怕,“爆炸”二字本身也很能体现出他的文风。

余:反正这不可能成为阿城小说的篇名。

叶:我觉得《爆炸》的那种句式,那种形容,那种放纵,那种蛮不讲理,那种大胆,都是中国过去的小说家所没有的。

余:莫言的文字的确如你所说,放恣得很,富于侵略性、扩张性,酣畅淋漓,野味十足。

叶:他的文字会让人产生很清晰的印象。像《爆炸》,写小孩在母体中像定时炸弹,主人公要离婚,于是逼老婆去打胎,他必须排除这颗定时炸弹,那种感觉非常奇特。阿城的东西,我比较容易找到它的源头,在某种意义上可能与我的文人趣味更接近,这是毫无疑问的,而莫言给我带来更多的是一种惊喜。阿城让我想到的是应该,莫言让我想到的是可能。阿城很简单,那是我们传统一路过来的,好小说就应该这么写,好文字应该这么炼。就像写毛笔字临帖一样,其实是很正宗的,其中的师承我很熟悉,从《世说新语》一路过来。而莫言这一路,或许他与拉美爆炸文学有点关系,新颖的比喻,通感,奇特的夸张,那种艳丽,浓得化不开。阿城是一定要写好,莫言是不怕写坏。

余:你和这两位作家是不是很熟悉?

叶:不是很熟悉,与阿城从未见过面,莫言见过几次,都是匆匆忙忙。我曾向他表示过我的敬意,他有一篇谈吃的散文很棒,我当面吹捧了几句,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余:和这两人不很熟悉,言下之意,当然是另一些作家与你关系更近一些。

叶:不熟悉的根本原因是他们都成名太早,莫言虽说比我大不了几岁,出道要早好几年,所以我跟他们不是一茬作家,人家“革命资历”比我们老。

余:你看作与你“一茬”又很熟悉的,是指哪些人?

叶:很多。

余:是不是指余华,格非,还有苏童?

叶:余华和格非我很熟悉,当然最熟悉的是苏童。这几个人彼此都是好朋友,同时还有个特点,地理上的“吴越”可以都包含进去。格非是镇江人,苏童是苏州人,余华是浙江海宁人,都在长江下游这一小块地方,大家生长的环境差不多。也就是说,有非常相近的地域文化背景。还有一点,走上文坛的时间也差不多,几乎是同时参加“革命”,评论家常常有意无意把这几个人放在一起说事。

余:你觉得你自己与这几人相同的地方多吗?

叶:我想是有一些。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起码我自认为是这样,只要是与这几人在一起,我没有产生过任何不愉快。我们经常见面,彼此很熟悉,和苏童是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在同一个会计那里拿薪水,我们在一起始终很愉快。这几个人碰到一起总是觉得很亲切,相逢一笑,也无须说很多话,那种感觉的确很好。

余:私交是一回事,我更感兴趣的还是写作。从我有限的阅读来看,这几人的作品还是各是各的路数,差异是很明显的。

叶:这是毫无疑问的。作家都应该是一个人,作家永远是单数。如果一个作家仅仅是靠和另外几个作家名字连在一起而存在,那是件很煞风景的事。我愿意提起他们,并不是这几个人名字常被放在一起,我想更重要的是,有了一些接触之后,我们发现彼此在为人和性格上都有一些接近的地方。

余:更多的还是像人们通常选择朋友的标准,不太涉及文学趣味这一面。

叶:当然也包括文学趣味,如果我不喜欢他们的作品,所谓的友谊便会大打折扣。我想我们首先是文学观念上的志同道合。

余:不妨逐一欣赏一下,你在一家杂志上开过“专卖店”,“卖”了不少作家朋友,比如说余华。

叶:我和余华第一次见面很有趣。那次是和苏童一起,与余华约好了在上海车站碰头,然后去见一个台湾的出版商。苏童此前和余华见过一次面,印象不是很深,而我是根本没见过。苏童印象中的余华,只是“个子不太高”,上海火车站人海茫茫,“个子不太高”的人太多了,结果我们站在那儿,一旦看到有点“形迹可疑”的,就冒冒失失喊一声:“余华!”喊了一次又一次,前后总有一个小时,被喊的人没一个有反应,最后觉得这种做法太蠢了,只好放弃。

余:这是很滑稽的一幕。

叶:我们直接去了台湾人住的酒店,在酒店门口,正巧碰上余华。我们的第一个冲动,就是向他描述刚刚在火车站的愚蠢行为,大家傻笑了半天。

余:余华当时说了什么?

叶:记不清了,反正他觉得我和苏童是有些蠢。其实余华这小子也有糊涂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给苏童打电话,经常串到我这边来,总是一开口:“苏童—”我说我不是苏童啊,那边就说“:噢,兆言,兆言,我又打错了。又打到你这儿来了。”然后就是一连串的笑声,大约号码本上我和苏童写在一起,他老拨错。

(未完待续)

摘自《午后的岁月》,作者:叶兆言、余斌,译林出版社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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