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雕刻的,必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

2022/12/19 来源:不详

文/马海轶

马钧从年开始写《时间的雕像——昌耀诗学对话》。作者在《自序》里说,“时间的雕像”取自昌耀的诗作,“既能精简地涵盖昌耀诗学的根性气质,又可作为我们对昌耀毕生沥血呕心的诗艺献予的一个崇高的价值评判”。在我看来,在如此强烈追求速度和变化的时代,马钧用十数年的时间,执着地、专注地研究昌耀诗学这一纯粹的艺术命题,而且他所花费的时间、精力和才华,在当下人们的价值追求体系中,几乎没有明显的效益。他所努力完成的精神劳动结晶,本身就是“时间的雕像”。时间雕刻、打磨的雕像,必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首先,这部以诗歌为研究对象的书,突破了学科之间的界限。学科是依据学问、学术的性质而划分的科学门类,学科之间既有明显的区分,也有一定联系。但在诗学讨论中大谈特谈其他学科的概念显然是一种冒险。第一章肇始,为了阐释昌耀写作的浓缩艺术,评论家借用建筑学的原理来作旁证,详述了中国古代木结构建筑中的斗拱构造,让读者能够形象地理解文字的张力形成的过程和机制。接着又借用繁体字和简体字的审美差异,来旁证昌耀诗句的密度和浓度;第三章论述昌耀诗歌中的“凝重与轻盈”时,评论家用气象学、物理学的原理来说明诗句产生预设效果的原因;在第四章“骇异奇诡类型”作品分析中,广泛运用了生理学、心理学的原理和分析方法。为了说明昌耀诗歌表现的幻听现象,介绍了有关变态心理研究的文献,从而得出“艺术家、诗人在创作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运用一些变态心理的经验,来增加表现的新颖度”这一结论;为了论述“迟暮风格”概念,他引述了生物学对人的生命周期分类、心理学对人在各个阶段精神特征的研究成果。马钧将自由来往于不同学科之间,撷取论证所需材料,形象称之为“翻墙越界,到处串门”。不言而喻,能够如此娴熟地“翻墙越界”,一定还有哲学和历史学支撑架构的梯子。用评论家自己的话说,学科界限的突破,“恢复了人文科学彼此系连、交互映发的禀性”。实际上我们发现,马钧涉足的不止于人文学科,还包括了自然科学的许多领域。

其次,这部以诗歌为主要研究对象的专著,打通了艺术类型之间的隔阂。本书主题十分明晰,就是关于昌耀诗学的讨论,但论证过程中,完全没有局限于文学理论和批评。马钧纵横阖捭于绘画、书法、小说、音乐和电影等众多艺术种类之间。譬如第二章分析昌耀21岁时写的《月亮与少女》,从中提炼出“挽马徐行的少女”意象。为了证明它其来有自的经典性,先从《诗经》切入,提到了柯拉姆斯柯依的油画《月夜》,提到了卡莱尔·贝奈斯的雕刻铜板藏书票,波洛克的油画《月亮女人》,提到了阿城的小说《棋王》和《遍地风流》,韩干的《照夜白图卷》,赵孟的《调良图》,徐悲鸿的《八骏图》,朱乃正的水粉画《银色的梦》,安东尼奥尼的影片《放大》,还提及中国古代的石刻《昭陵六骏》、东汉青铜器《马踏飞燕》。评论家随心所欲,在各种艺术种类之间纵横驰骋,随手拈来,为我所用。马钧认为,“诗心和画心相通的地方,就是诗人和画家都采用了一个超然而自由的观察点。”诗人与画家如此,书法家、音乐家、表演艺术家何尝不是如此?正是评论家对艺术创作本质的整体把握,才能让他真正实现“跨文化、跨艺术类别”的自由。

再其次,这部以当代诗人为研究对象的书,打通了古今诗学的界限。昌耀固然是一位当代诗人,但在其诗歌作品中,体现了自《诗经》以来中国古代诗歌的精髓,昌耀的某首诗,某个意象,某个思想,完全有可能与中国诗歌的伟大传统联系在一起。为了论证这个假设,在每个可能和需要的地方,评论家罗列古代诗人、作家的作品,与昌耀作品进行对照分析,相映成趣、相得益彰。如此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景象是,古今诗人和诗学之间的隔墙完全被推倒,评论家闲庭信步在中国诗学广袤的原野上。

最后,这部以中国诗人为研究对象的书,突破了中外作家的界限。第六章为了说明通感的普遍性,广泛列举了兰波的《醉舟》,法国诗人波特莱尔的《感应》,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德国作家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小说《香水》,安徒生和《卖火柴的小女孩》,康巴乌斯·托夫斯基和《夜行驿车》。马钧自称,尊重但不全盘接受宗白华等学者对中西文化的分类。他说:“我们不能把这种文化的、艺术的范畴,过分固化或简化,以至于绝对化为中西艺术判然有别的标志”;因为“不管是东方人、西方人,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大家都共同生息于陆地和岛屿,对日升日落、寒暑炎凉都有着相通的体验”,逻辑必然的发展是,反映这种生活、生命体验的艺术,自然就有共同的土壤。“所以任何类别、范畴乃至疆界的划分,只是出于我们认识上的方便、文化区域识别上的方便……更多的时候,这种概论会成为我们认知世界的眼障、心障、智障。”马钧用自己的努力,逾越了这障碍,使中外艺术奇葩生长在同一座花园里,争奇斗艳、相映成辉。

马钧在书里写道:“读昌耀的诗歌,一是要通读,一是要贯通。”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怀着对已故诗人深沉的感情,怀着对诗学的无比挚爱,他苦心孤诣,披阅十数载,写成了这部百科全书式的、沉甸甸的诗学著作。古老的对话体言说方式,在马钧笔下焕发了勃勃生气,显得活泼、亲切而且富有感染力;大体系的整体观照,结合了精微的个案性文本阐释,形成了错落有致、浑然一体的架构;巨大的知识储备被挖掘、遴选和整合,融汇成眼花缭乱的多角度阐释。这样的重构,非有丰厚的艺术素养不可,非有时时迸发的艺术灵感不可,非有强大的艺术构思和材料驾驭能力不可。马钧当初给自己提出的,是一项充满挑战的工程。他接受了此挑战并赢得了荣光。

我在阅读马钧这部大书、厚书和重书时,时不时会涌现一个疑问:昌耀在修改李蕾的《诗人》时,在写《斯人》那首短章时,心中所思所想,真有评论家说的那么多、那么深、那么远吗?但当我读完全书时,已经没有疑问了。马钧通过这部诗学对话,表达了自己的诗歌观念,创造了一个新的昌耀:开放的、具有无限可能性的昌耀。也许昌耀写作某首诗时,并没有想那么多,那么深,那么远,但伟大的文学传统和素养早就像盐融入水中,诗人写出来的只能是海洋。评论家的任务就是从海洋里重新提炼出结晶体。这就是《时间的雕像——昌耀诗学对话》的创造价值之所在。马钧与他仰慕的昌耀一样,也是一位雕刻家,一位炼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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