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奇女子,又惨又飒
2023/4/22 来源:不详彭洋 http://baijiahao.baidu.com/s?id=1705770517405791082&wfr=spider&for=pc
年夏季,东北地区连续二十多日的降水终究是让松花江顶不住了。
8月7日,松花江水位高达.5米,随即,多处决堤,导致哈尔滨全市被淹。市内,水深数尺,建筑的一楼都被淹了。
此后多日,人们靠摆渡出行,或者游水。
▲年哈尔滨水灾。图源:网络
在城市里的东兴顺旅馆二楼,笔名还叫悄吟的萧红日复一日地傍着窗。她看着、听着外边“熙熙攘攘”的撤离,从嘈杂到寂静。
前几天刚发水时,《国际协报》的作者舒群曾经带着两只馒头和烟,捆在头顶,游过去救济这位落魄的求助孕妇。只可惜,因为没有船,也没有安置的地方,舒群无法带她离开。
于是,萧红继续等待。
许是出了什么差错,原本要来救她的另外一个人,竟然迟迟没有出现。
几天后,她决定不再等了。她往窗外路过的小船招呼求救,随后,带着浑圆孕肚的身躯突然变得矫健,她从窗户爬下去,乘着小船,前往那个男人留下的接济地址。
船在浪中打转,全船的人脸上没有颜色的惊恐。她尖叫了一声,跳起来,想要离开这个漂荡的船,走上陆地去。但是陆地在那里?
——萧红《弃儿》
就这样,萧红又完成了一次出逃。逃掉了数百元的旅店赊款,逃掉了被卖去妓院抵债的命运,逃掉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为什么是又?
因为这样相似的事,在她短短31年人生里总是不断上演着。
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但又是多么寂寞的黄金时代呀!别人的黄金时代是舒展着翅膀过的,而我的黄金时代,是在笼子里过的。
——萧红《致萧军年11月19日》
萧红的一生,是一场又一场,挣脱笼子的出逃。
▲萧红。图源:网络
01
年,萧红降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县一个地主之家,取名张秀环。后来,因为跟二姨撞了名,便被改为了张乃(廼)莹。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萧红生在这样的家庭,在物质上无疑比多数人要幸福。但是,萧红在这个家过得并不快乐。
因为,萧红与生俱来的野性,让她与这个传统之家总是格格不入。
舒适的家庭生活,没有使她感到快活;家人的娇惯,没有使她感到温暖,她刚满二十岁就离开了家,而且是一去不复返。她不但倔强而且刚强,生活上遇到多大困难,她也不愿向任何人求助;思想上遇到多大压力,她也不肯向任何力量屈服,她的整个生平充满着战斗性。
——张秀琢《重读呼兰河传,回忆姐姐萧红》
小时候,母亲为了让还是婴孩的萧红安睡,睡前都要用裹布裹住她的手脚,然而,小小的身体,力气却大得很,她总是拼命挣扎着不让人抓她胳膊,大人多多少少被她弄得有些狼狈。串门的邻居看到这副场景后,无意中留下了一句精准的判断:
这小丫头真厉害,长大准是个“茬子”。
▲萧红童年。图源:网络
长大一些后,虽然萧红不时会因为掏鸟窝等调皮捣蛋的行为惹得父母训斥,但这些只是成长路上的小打小闹。真正让萧红无法接受的,是上学的问题。
萧红的父亲张廷举,毕业于黑龙江省立优级师范学堂,随后出任地方教育官员,可以说是实实在在的文化人。而她的母亲,在父亲的影响下也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但却主要表现为料理家务方面的才能了。尽管是个知识分子家庭,大人们的脑子里依旧满是重男轻女的迂腐观念,尤其是母亲,并不允许萧红去上学。
这让萧红感到焦躁。
但这种焦躁,随着母亲的病逝暂时消失了。年,萧红以比同级大3岁的年纪,进入了家斜对面的小学读书,从此,她的快乐阵地从家中后花园转移到了学校里,将自己的野性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
▲萧红上的第一所小学,旧称第二初级小学(龙王庙小学)。图源:网络
年,上海爆发五卅运动,半个月后,哈尔滨外交后援会等团体声明要支持上海的工人和学生。在呼兰,一些青年学生、工人也参与到支持五卅运动的上街游行之中。当时正上初高两级小学的萧红也是其中一员。
那时候的萧红,率先剪掉了长辫子,梳起短发,随后就拉着几位女同学上街“示威”了。而当旁人以奇异的目光看向她,发出种种议论,“要面子”的家人对她的作为进行劝阻,她一贯的暴脾气就出来了:“我又不是做什么坏事情,不要你们管!”
而第二天,她似是要向那些封建的卫士发起挑衅,有了更为过激的行为:穿起白上衣、青短裙,从街头走到街尾,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你们不是要大发议论吗?好吧,再给你们提供一点新内容,看你们怎么样!”
在萧红的鼓动下,不少姑娘都跟着一起剪了短发,有的还是萧红亲自“操刀”。姑娘们纷纷加入到“示威”的行列之中。
弟弟张秀琢回忆起来,那时候,年轻的姐姐就像一匹不驯服的小马,横冲直撞,不受封建礼教的束缚,好像她天生不懂规矩似的。
弟弟似乎能够积极地看待萧红这叛逆的一面,但“天生”这个词倒用得有些微妙。
明明,反抗才合乎人性,该是天生。
一年后,萧红小学读得差不多了,便要求到哈尔滨读中学,这一次,又引发了极其激烈的争吵。父亲对此一口否决,萧红的继母毫无疑问地也站在父亲那一边。那时起,餐桌上父母常常因此对萧红进行训斥,一般都靠疼爱萧红的祖父出面圆场。
父亲的强烈反对,源自于所谓一家之主那自以为是的安排:张廷举打算,让萧红结束学业后就嫁给时任呼兰县保卫团团长汪廷兰的儿子汪恩甲,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这样的盲婚哑嫁,让萧红感到很生气。
过去的十年我是和父亲打斗着生活。在这期间我觉得人是残酷的东西。父亲对我是没有好面孔的,对于仆人也是没有好面孔的,他对于祖父也是没有好面孔的。
因为仆人是穷人,祖父是老了,我是个小孩子,所以我们这些完全没有保障的人就落到他的手里。
——萧红《祖父死了的时候》
也许是之前参与五卅运动募捐时出演的反封建婚姻戏剧也让她感悟颇深,她向父亲威胁道,若不让她继续读书,她就去当修女!
最后,在这种冷战式坚持下,她“说服”了父亲,如愿到哈尔滨上学去了。
同年,哈尔滨市警察局和教育局则发布了一则通告:“严禁妇女剪发,应重礼教,维持良俗。”
但社会上的“萧红”,好像越来越多了。
02
上中学后的萧红,爱读鲁迅的《野草》,爱读郭沫若的《女神》……她自称,是一名“自觉的革命者”。她向往,在动乱的年代下做一名举起投枪的战士。
她日夜思考这些问题,从前的狂妄开始变得更加具象。年,哈尔滨爆发反对日本建设“满蒙新五路”的市民运动,全市大、中、小学校都罢课,上街游行。萧红又在其中,并主动担任游行活动中的宣传委员。
但除此之外,可做的事情似乎并不多了。
直到祖父去世后,这位一直跃跃欲试的战士,终于发起了改变人生的一记猛攻。
我若死掉祖父,就死掉我一生最重要的一个人,好像他死了就把人间一切“爱”和“温暖”带得空空虚虚。
……
以后我必须不要家,到广大的人群中去,但我在玫瑰树下颤慄了,人群中没有我的祖父。
——萧红《祖父死了的时候》
失去了家庭中唯一的温暖,是萧红离家的前奏。祖父去世后,跟汪恩甲的婚事迫在眉睫,父亲让她毕业后就成婚。
这一次,她没有多费口舌,直接离开了这个让她倍感压迫的家,选择去投靠在北京读大学、心有好感的表哥。
在她出逃以前,她向同在北京读书的表哥朋友李洁吾问了好多问题:
北京有哪些较好的学校?特别是中学。
学生们的一般思想状况如何?
有些什么样的社会活动?
……
她对外面的世界满是憧憬。
▲萧红跟表哥去北京。图源:《黄金时代》影视截图
但是,仅仅到北京半年,被萧红逃婚惹怒了的家里人也发起了他们的攻击:萧红家人写信来警告她赶快回家结婚。表哥家则写信警告他们放寒假必须回家,否则,从此路费或是衣服都不会寄过去!
表哥不堪重压,想了想,他决定回去。
对此,萧红责备他“商人重利轻别离”。
年1月,萧红回到呼兰,但一落地,就被父亲软禁在阿城亲戚家了。
从前只是精神受到禁锢,如今,连肉身家里人都不放过了。
尽管表哥怂,但他还是希望能够帮助萧红逃离困境的,于是,他写信给李洁吾,说只要有五元路费,萧红就可以从呼兰乘车逃出来了。作为两人的朋友,李洁吾收到消息后,马上想办法兑换了五元的“哈尔滨大洋”票子,仔细地贴在戴望舒诗集的底部硬封皮的夹层里,并附信说:“你在读这本书的时候,越往后就越要仔细地读,注意一些。”
2月末,萧红成功地逃回了北京。
但意外的是,在北京,萧红遇上了汪恩甲。这次,她竟然同意要跟他结婚了。两人回到呼兰县后,却因萧红之前的逃婚,汪家人要求解除婚约。
萧红家感到颜面无存,于是,萧红又被带回阿城,软禁了六个月。10月,在姑姑等人的帮助下,精神饱受折磨的她逃到了哈尔滨,开启了一个人流浪的日子。
▲萧红在哈尔滨流浪。图源:《黄金时代》影视截图
那时,某个冬日早晨,萧红偶遇了弟弟,两人一同到咖啡店喝了几杯。
仔细听,两人重复的大多是这样的对话:
“天冷了,再不能漂流下去,回家去吧!”
“那样的家我是不能回去的,我不愿意受和我站在两极端父亲的豢养……”
▲萧红与弟弟在咖啡店交谈。图源:《黄金时代》影视截图
如她所愿,这次出逃以后,萧红这辈子确实再也没有见过父亲了。
尽管萧红在弟弟询问时强调,说她不要钱用,但实际上,她无依无靠,穷困潦倒。后来,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萧红选择跟汪恩甲重新在一起,并且在东兴顺旅馆开启了同居生活。
一路的流浪,似乎安定下来了。但实际上,暗流涌动,汪家人还在不停地施压,汪恩甲手里的钱越来越少。到年5月,两人已欠下了旅馆几百块的食宿费。这时,汪恩甲却突然消失了。有的人说,他是回家拿钱了;有的人则说,他是因为听闻父亲去世,回家查探消息。总之,他再也没回来过。
怀孕的萧红独自一人,被旅店关了起来。百无聊赖的她,想出了自救的法子:她给《国际协报》写诗、寄信,讲述自己由于没钱付房费要被卖到妓院的窘境。《国际协报》编辑部的作家们知道后,裴馨园、舒群和萧军等左翼作家,开始向萧红展开营救。
不过,大家一穷二白,都付不起这笔巨大的欠款。这时,突如其来的松花江洪水,反倒成为了萧红的“幸运”。
萧红借洪水离开旅馆后,不久就生下了跟汪恩甲的孩子。不过,萧红并不敢多看,咬咬牙便送人了。
产妇们都是抱着小孩坐着汽车或是马车一个个出院了,现在芹也出院了。她没有小孩也没有汽车,只有眼前的一条大街要她走,就像一片荒田要她开拔一样。
——萧红《弃儿》
东兴顺旅馆,作为她上一场出逃的歇脚处,最后,成为了她另一场出逃要告别的地方。
不过,萧红终于永远地逃离了那个让她精神备受压迫的家庭,抹去了背叛的痕迹。
03
生活在东北的萧红,从记事起,少不了关于日本侵略者的记忆。
从出卖东北路权给日本人的《满蒙新五路协约》到九一八事变再到伪满洲国的成立,东北的逐步沦陷被她一一看在眼里。
东北人在战乱中的逃亡,很常见。而东北左翼作家在围剿中的逃亡,也很常见。
萧红后来的逃亡,从最初的主动逐渐演变为被迫。
年,萧红与萧军在一起后,结识了很多左翼作家。此后,在萧军的鼓励下,她开始参加《国际协报》的征文,走上文学创作之路。
那时,这群作家在牵牛坊中欢快聚会,他们一起写诗作画、唱歌跳舞和朗诵,从高尔基聊到果戈里,保有充实的精神文化活动。除此以外,还同心同力办了许多“正事”。
年,金剑啸成立星星剧团,寓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是党领导下的第一个半公开性质的抗日演剧团体,萧红、萧军均有参与其中。
在排剧的时间外,萧红和萧军还策划着两人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跋涉》的出版。这里边写的,是底层民众在压榨下的悲惨生活,是日益增强的抗争心理。
▲小说集《跋涉》。图源:网络
一如既往,出版最难的问题在于资金,幸好,他们有许多朋友:舒群拿出三十元,陈幼宾拿出十元,剩下的由出版社老板慷慨免除,最后,共花费一百五十元。而当时,五块钱就足够买到柴、米等生活必需品,还能有剩。
不过,这个被萧红看作是划分他俩创作阶段的册子,竟成为了她逃离围捕的开端。
该书出版后,引起了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