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光与真实孤悬于幻境陈春成的夜晚的
2022/10/13 来源:不详《夜晚的潜水艇》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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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光与真实孤悬于幻境——陈春成的《夜晚的潜水艇》
1.一个启航的小说家
轻微比了一比,就小说辛辣,直面生活的果敢,年出生的陈春成没有生于年的顾拜妮老成(我喜欢顾拜妮,对陈春成也有很大的好感,这也是想写一点读后感的原因),幸运的是,陈春成的短篇小说集《夜晚的潜水艇》年出版之后,一纸风行,畅销如开瓶香槟,让身处乡间的我也拿起一本泛着墨香的新书,意兴阑珊读起来。以短篇小说集出手,便得到畅销书作家的身份,这样走了狗屎运的作家并不多,像伊恩·麦克尤恩的《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像奈保尔的《米格尔街》(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再续下去,看看数量究竟有多少),总是少有。
小说家的启航非常重要,一个人生命姿态的昂起意味着他如何面对这个世界,如何塑造这个世界。世界之神奇对小说家而言其实并不重要,揪住人性的善变和灵魂的纠结,这两座巨大无垠的城堡才是小说家永恒经营的圣殿,也可以算是人类文明能够被人类自己掌握的两处未解之谜。
读陈春成,出于年龄的比对,自然想起顾拜妮的《撕下你的石榴裙》、《蓝色妖姬》,顾拜妮的重,比照出陈春成的轻,当然,小说家的初声,不从轻与重中见出优劣。顾拜妮是个现实主义作家(这样粗略评价当然很幼稚),陈春成更像一个浪漫主义作家。
《夜晚的潜水艇》书里的九个故事各自为阵,每个故事都由显著的一个字——幻,串起来,这个幻不是奇幻、玄幻驰骋热血和荷尔蒙的爽文,而是立根现实的性灵之幻,就是这个幻的果实是从生活土壤里扎根、发芽、长出来的。有人苛责《夜晚的潜水艇》对现实的隔,正是这种隔反而通过陈春成文字轻灵自如的迷思,串起一幢幢时间的阁楼,变成了《夜晚的潜水艇》最大的特色(但还不敢说是一个优点)。这本书的争议分成显明的两派,各派手里都握着一面自成方圆的镜子,娱乐时代难得有这样写作热点好与差分明的讨论,围绕《夜晚的潜水艇》激发的论争,正好让人觉察,当代有如此幻想能力的作家如此匮乏。绚烂的电信号正蚕食着人脑里好奇心和想象力的电波,而大众安之若怡,毫不自知。
陈春成如此鲜明的文字特征,需要的不是改变(也无此必要,文字的手感,说实话也很难一下子改变),而是诞生更多灵光乍现、托起浮生的新作。
2.《夜晚的潜水艇》——博尔赫斯将一个幻的气泡打向东方
西方的诗意迎头撞上东方的幻念,拯救与被拯救之间,会爆发怎样的火花?诗意和幻念幽深的海洋,东西方的巨大差异又会由什么样的共同性连通?当代中国的小说家自觉在做这样的努力,是好事。
小说由博尔赫斯的诗《致一枚硬币》开启,年,博尔赫斯在一艘轮船的甲板上向海中丢了一枚硬币,那个下意识的举动托起了一个可以称为诗的命运线的不同开端,博尔赫斯说:
我感到,我做出了一件不可挽回的行动
在这颗行星的历史中
加入了两个连续的,平行的,或许无限的系列
无怪乎读者会说语言的巧妙太过轻盈,陈春成关于《夜晚的潜水艇》的幻觉萌芽生成在博尔赫斯的时间魔方里,作者展开小说的心理线条并没有在小说里显现,却又在读者和写作者心里同时铺设,那是一个写作者捕捉到的独有的共情。这是一个优秀小说家拨动时间琴弦让人记住他的方式。正是这种心意即起,幻念顿生的共情,开始了《夜晚的潜水艇》的铸造。
年,一个原本对文学毫无兴趣的澳洲富商,却在读到《致一枚硬币》的那一刻被猝然击中,十多年之后,成为巨富的商人同时成了博尔赫斯的头号崇拜者。他心心念念被博尔赫斯写进诗里的那枚神圣硬币,不止在大海深处,还在他的意识深渊里下沉,下沉,下沉……不知归处,让这个商人像记挂初恋情人一样牵肠挂肚,甚至付出巨额财富邀请优秀的探险家去深海探查一枚硬币的命运。
故事游弋的航船冲开时间的浪花,让博尔赫斯的诗意冲入一个东方男孩的幻觉里,这有点类似放飞自我的想象力的一堂训练课。那个中国知名的印象派画家、印象主义诗人追忆少年时期的琐事,文笔不像老境之笔,到像一个中学生失魂在夜晚的书桌前。故事自然是想啊想,真实和幻觉这个时候倒倾起来,幻觉成了真实,一条幻觉里的潜水艇游进了深海,顺着洋流,在幽暗的峡谷中间像鲸鱼一样穿行,探查博尔赫斯丢入深海硬币的那艘潜水艇在被两道狭窄峡谷夹住时,少年疯狂的想象力推动的潜水艇悄然出现。这种情形让我想起那朵惊醒近代西方诗论的“柯尔律治之花”,那朵采自梦境里露珠未干的玫瑰,则梦醒人的手掌心里含苞待放。《夜晚的潜水艇》写的有趣轻盈,到把我带入童年、少年时期大脑的狂想风暴里。幻想在狂放当中冷静的克制,陈春成文字的一分魅力在这里。
3.《竹峰寺》——钥匙和碑的故事,暗戳戳的迷思
据大多数读过的人反映,这篇接近现实主义的小说是这本书里最接近成功的一篇——很多人都喜欢,克制的不胜欣喜的羡慕的喜欢。陈春成文字内在空阔淡远轻灵自如的功力,很自然的开拓出了一个现代青年内在世界和现实世界共同构成的一个小县城的立体图景,这个图景撞进了一座寺庙投影在一个青年认识世界的幕布上,现实的喧嚣显然攻不破《竹峰寺》中呈现的那个世界守护的一份幽静。
《竹峰寺》的成功,不是钥匙和石碑之间穿越时间的玲珑阁,《竹峰寺》笔势的清幽让我想到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中舞女拄着竹子爬上青城山时的情景,但内核,这个视若灵魂的文字的内核,那份人的心灵的意志,那种要把情感压得极稳的情感的波澜,《竹峰寺》依然还有欠缺。
但说实话,《竹峰寺》让我有冲动读第二遍。陈春成写了闽东大山深处幽深旷远的林海涛声和对应心绪起伏波澜的鸟鸣,中国文学根深蒂固的传统,是文字的行走自然的追着诗韵,而且是把这种诗韵看成是生命与自然的一种暗合。《竹峰寺》的文字体现了这种特征的形式,读小说时,我想这座历经变迁而不倒的竹峰寺,所藏在桥上石碑的心意,是要映照什么样的光辉?喜欢《竹峰寺》的读者应该是喜欢作者写出了那份暗暗的静守,不管天崩地裂,钥匙依然在我心间的固执吧。
4.“技近于道”之误——《传彩笔》、《裁云记》、《酿酒师》三篇,还有《尺波》一篇
采访中,陈春成说,对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和技艺中的人,他特别有同感,因为自己也正身处这个阶段,向往“技近于道”的境界。并将汪曾祺的《鸡鸭名家》、《艺术家》以及阿城的《棋王》、《树王》都视为“技近于道”的范例。我到记起老舍的《断魂枪》。小说的抑扬顿挫之间,总要站住其中一个字,生命空间就在这一个字里展现,比如,抑为老境,扬为青春,顿为喜感,挫为固执的悲怆。
《传彩笔》有点空想现实主义的味道,那个写出传世文章,别人却看不见的县城作家,陷入了空境之狂想,这种迷思与真实写作的逻辑显然是相悖的。写作不能空想伟大,人性不可能水晶一样透彻,灵魂无法自诩为壮健,都是生活的累累伤口上,无奈与难能两全之间舍身的意志,才成就文字本身的骨肉与灵魂。写作的绝“技”显然是生活技。但写作要有人做出永恒的失去,就像陷入空想的县城作家安慰了自己的期望和灵魂一样,即便成果、名利一无所有,那又怎样!
《裁云记》写的像童话,某几个瞬间让人想起安徒生,背景的现实作家无意去触碰,裁云的故事有明显对现实的反讽,这样的现实主义国家正大力提倡,何为现实主义的好作品还要作家自己去探索。与能幻化成人形的动物打麻将,这灵光一闪的幻影像小说空间里隔开事件的屏风。主人公出山到城里拜访灰暗楼房里以钻故纸堆自得其乐的老教授,到有一份温暖心灵的背影。主人公一路沉入迷思,那迷思是幻,现实在这样的迷思当中成了小小童话的世界,轻灵的清澈的文字引导读者触碰这样的迷幻世界,就好像儿童用手触碰一个从空中落下的氢气球。
《酿酒师》让人想起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畅销不衰的一本月刊《故事会》,《故事会》里经常有这样的故事,文字里似有秘籍,又似乎没有。“技近于道”的能力,有科普味,又有唐传奇里聂隐娘一类小说的奇幻味。作者制造时间峡谷的能力,到像知道了一个暗戳戳的迷宫。
踌躇再三,终于还是把《尺波》归到生命趣味投向某一物的“技近于道”的范畴,这四篇相似处正在人与物相互成幻,相互成真,又相互化于虚无里。一把剑的生命力吸尽星光和人的心血,就像一个跳舞的幽灵,穿越欲望和新奇之雾,那把神奇的尺波剑,将生死之岸,现实与梦境之界,一齐刺透,令一切化为乌有,又日夜朝着行在路上的生命呼啸着刺来,营造这种真实与幻境共舞气质的小说之境,是陈春成乐在其中自如掌控的文字游戏。渡尽尺波的生命之难,可能会是他的下一个游戏。两个游戏陈春成都应该玩好。
5.《红楼梦》弥撒——并非野心
《红楼梦》的宗教味和古典幻想小说结合起来的奇幻混杂的有些乱,中国当代小说里,这样写法当然是新奇的。明代万历十四年明神宗的一场惊梦和公元年这个时间匣子里装着一个重现消失的《红楼梦》文字的不死不休的惊魂故事,我看到《红楼梦》的标题,先入为主的以为作者有什么样的野心,故事当然很惊险曲折,文笔流利,一口气读完不废太多劲,时间跨越极大,故事转折如同宇宙飞船在虫洞之间跳跃,中间有好几次停下来,因为红楼像个噩梦,跨越时间的长河,吸骨纳髓地钻入好多人的脑海里,有个叫陈玄石的人好像是不死的,《红楼梦》不死这谁都知道,追逐《红楼梦》遗失文稿的再现,对中国的文学而言,算不算是一种并非野心的野心?
6.《李茵的湖》——苍白萤石变成玉的过程
《李茵的湖》冷漠地描写爱情的方式,让人想起加缪《局外人》的片段,但主人公骚动的心显然是有温度的,不像加缪那样冰冷透骨的深刻。陈春成的温度标在某个刻度上,给与读者的感觉就是若即若离,若即若离是因为无数的气泡,深水浮起生命,这思维意识的气泡就是一个幻。陈春成下意识地在尝试这个幻的气泡的破裂。
小说里有一个暗沉沉的城市地图,用考古眼光,这地图有两面:一面是过去的夺走了李茵一部分情感和意识的城市地图,一个是终于找到又消失在眼前的抚慰了李茵的真实之湖。主人公爱着这个略显苍白的女生(她美不美呢?作者并不在意),即没有把她推远,也没有把她抱在怀里,即便两人同居,小说里的李茵对主人公依旧像一缕烟。
营造《李茵的湖》的是作者心中迷恋而不能自拔的意识细流,蛛网一般。不少人读《李茵的湖》唤起通感的回应,也正是这情感意识的蛛网,悄然缠绕过一个成长的心灵,把它困在某个迷幻森林里,悲凉的自我和一种强大的无意识的斗争,如同一头喷火的恶龙和一株嫩苗的斗争,天长日久的对峙,终于迎来破局,走出那个困厄之地的人,成长了,反而更灰暗。《李茵的湖》的悲哀里便有这一层意思吧。
7.《音乐家》——异域潜行的归处
有很多朋友都说《音乐家》的好。我读《夜晚的潜水艇》一整本小说,也不是一口气读完,而是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浊夜渐深,静静读完。先入为主的激情后又被幻的迷雾拢住,读小说要人理性,就很没意思。我在《音乐家》的扉页上写了一句话:中国文学里真正幻的奇峰,还是在李白那里。
这个前苏联发生的故事还是惊到了我,浓浓的西方小说的味道,显出陈春成阅读世界的娇宠与富饶。我读《音乐家》时想起了那个二战时为列宁格勒保卫战谱写《第七交响曲》的肖斯塔科维奇,但小说写作的镜像往往不是单一的,而是多个镜像的重叠,写《音乐家》时,陈春成的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一点到让人有些好奇。
一个音乐家发自本能地追寻“最终的一曲”,在陈春成手里就像一个可以俯瞰的魔法球。这个发生在年的前苏联的故事背景,以及那个被极权阴影笼罩的人类生活,反而强烈地激发出音乐在生命天空上的闪电。主人公古廖夫的双重人格也令人惊诧,这是中国文学里极少见的人物塑造,当然,这小说从瓤到皮都在前苏联发生,《音乐家》就像是一个前苏联作家写的,归到中国小说里显得有些怪异和荒诞。
民警库兹明让人想起雨果《悲惨世界》里的沙威,但雨果在沙威身上体现的救赎,在这个从头到尾串起整个小说的秘密警察库兹明身上,作为旁观者的心理动机太过单薄了。
当古廖夫最后在找到他日思夜想的最终的那一曲时,化为微暗之尘,用老子的话说,就是与光同尘的时候,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不是对幻的褒奖,当然也谈不上批评,而是对陈春成的小说的未来期待——不要太儿戏,不要写的太虚,虽然看上去感觉很美。
8、结尾——纷争迎来成功,纷争引来期待
单纯对“幻”这个字而言,《夜晚的潜水艇》有非常复杂的探索性,又因为这些幻念独特的与现实暧昧不明的纠缠,有赞美和批评那么鲜明的读者,年轻的初级的读者赞扬多,老到的读者苛责多,读者群体的两极分化,正是《夜晚的潜水艇》的成功之处,本书的编辑也是有着独到的眼光。
在幻觉之外,陈春成的新作值得期待,是幻的气泡破裂,还是有更多新奇莫名的幻的气泡生成?一个小说家究竟会成为怎样的一个小说家,他的定位,决定权不像卡佛那样,被编辑修改成了前后差异巨大的两个身影,小说家的决定权终归还是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