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天找寻我活着的意义第一部分8

存在还是不存在，这是个问题

正如17世纪的欧洲，当国家之间征伐不断、烽烟四起，“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1]

人再次变得微小，命比纸薄，瞬间，一切就都灰飞烟灭了。于是，“人生又虚又空，取得最大成功也无用，人的一生乃是黄粱一梦。”[2]“百年浑是醉，三万六千场。”[3]世事难料，“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4]

人，又能做什么呢？只得“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5]一切，不过一场戏？你这两足走物，终究只是造物主手中的布袋玩偶？所以，“在世界这一座舞台上，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演员。有上场的时候，也有下场的时候。每个人在一生中都扮演好几种角色”[6]。你也一样，注定成为儿子、成为学生、成为上班族。而且无论如何，你也终将死去。如此，何不把握今天、及时行乐？“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觉处。劝君莫做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7]

干嘛自寻烦恼，还要去追寻这一切背后的原因？还干嘛要去求知呢？“整做了三个十年梦，被黄花数丛，白云几峰，惊觉周公梦。辞却凤凰池，跳出醯鸡瓮。”[8]小心啊，“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9]那我只好“生前当及时享乐，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思想的线索已经断头，知识久已使我作呕”[10]，谁叫“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高谈阔论的可怜演员，最后只得无声无息地悄然退下。”[11]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12]

可难道，人就这么可恶，这么愚蠢，“要么被阿谀奉承，要么被踩在脚下”？[13]而“幸福就像是个女人，你若想占有她，就得鞭打她”？[14]难道真如约翰·多恩所说：“没有谁是一座孤岛，在大海里独距；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连接成整个陆地”[15]，人的价值或身价，就不是绝对的，而完全取决于旁人的需要和评价？难道“人间天使优美的歌声，不亚于水底暗礁和沙洲。你在劫难逃：这样的歌，携带着致命的和谐美丽”[16]？

自牛顿后，科学的发展让我不得不接受自己其实只是生活在太空中某处一个偶然形成的星球上。当天上与地下适用的法则并无二致，那高于一切的上帝又何以自处？全能的神也受限制？另外，上帝不是最爱世人，以人为中心创造了万物吗，怎么让我漂浮在一颗渺小的蓝色星球上，无依无靠？怎么让我自相残害、争斗不断？“信仰之海啊，曾几何时，大潮涨满，遍布整个世界……看这眼前的世界，处处如梦似幻，似乎美好、新奇、灿烂，可是既无欢乐、光明、爱恋，又无诚信、和平、慈善；我们身处漆黑的莽原，争斗、逃亡、惶恐、纷乱，黑夜里愚蠢的军队厮杀纠缠。”[17]

而且，在这规则限定下，更加渺小的我还到底存不存在呢？就真的只是一部机器，因为受着法则的驱使，一天到晚，转个不停？所以，我必须吃饭，狼吞虎咽；还必须排便，肮脏不堪。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18]

我厌恶这一切规则的限制、束缚，这一切强加给我的东西。我梦到，在一个新修的监狱里，我拼命地跑啊，拼命地挣；我梦到，变成了一滩精液，终于，在到达纸之前，成功地叛逃了。以前，在每天的枯燥寄宿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还值得期盼的事情之一，就是放学后立马冲向食堂，那里有喷香的米饭、土豆，还有肉；或是周六放周末后到校外小吃街游荡，那里有玉米、酸菜红豆，还有桥头上的臭豆腐。吃饱了，喝足了，我才终于能安心地入睡了。那会儿，它们就是我的幸福。可现在，这些天生的需求只使我倍感受迫，就连吃饭、睡觉我也想奋起抗争。我为什么一定要吃饭？因为不吃会饿、会痛，甚至会死？可这是结果啊，结果还能反过来成为原因吗？于是，我一直睁着眼想熬坐到天明，可某个时刻还是睡死了过去，甚至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我一天只吃一顿饭，戒除了味道，只吃最清淡的，然后把一顿的量分成两天吃，甚至不吃，可最终痛苦、恍惚还是战胜了我。大热的天，我却禁不住在痉挛、打颤，然后是燥热，不安，应该，“人饿死前，就是发热，热过了，就是死”[19]吧！犹豫了好久，要不要买东西。终于下定决定，才吃了第一口，胃酸就反上来，难受，想哭。“我穿任何衣服，都感到局促人生的痛苦。让我一味玩耍，我未免太老，但要我清心寡欲，我又太年轻。这世界还能给予我什么呢？你应当安贫守命！应当安贫守命！这永久的歌曲响在每人耳旁，在我们漫长的一生中，每个时辰都在沙哑地向我们歌唱。每天早晨醒来，我总是惶惶不可终日，几乎泪流满脸，眼见这几天悠悠忽忽，又将一事无成，一事无成，连每种兴致的预期都会为任性的吹求所消磨，活跃胸臆的创造精神倒为千百种人生蠢态所耽搁。黑夜降临，还必须惴惴不安地躺在床榻上；那时也不会给我送来什么安宁，倒是一些狂乱的噩梦使我胆颤心惊。住在我胸中的神可以深深激动我的内心；它凌驾我的全部力量，却动摇不了外界的任何事情。因此，生存对我只是一种负担，我宁死而厌生。”[20]

晚上洗脸时，闭着眼睛，我已无法像以前那样正确感觉出本已习惯了的水龙头的位置了，这周遭，我这身体是否真实存在呢？“镜子里……我看到的还够不上猴子，只是块息肉……眼睛十分可怕，它是呆滞的、软塌的、盲目的……群居的人们学会了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出现在朋友面前的模样。我没有朋友，所以我的肉体才如此赤裸……我的头软软的，富有弹性，仿佛正好架在我脖子上”[21]

难道，如同电脑程序，我、我的世界只是一串代码指令？我所认知的只是假象，还有个有幕后主宰？是他让我受限，又将世界设计得如此合理，恰到好处？

可我分明还记得，一些往事回忆。那挥汗如雨地奔跑，那将苞谷杆前端撇弯放在地上推着走的单纯岁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臭美，早早起床，拿着我的破镜子，梳着我的“两片瓦”。没有摩丝？水多的是。

现如今，一切都值得怀疑了。有人说：“我怕没有一件事情是真的……这种感觉叫做‘存在的焦虑’，通常只是在迈向获得新意识的过程中的一个阶段而已。”[22]“一个活在美感阶段的人很容易有焦虑或恐怖和空虚的感受……但果真这样，他就有救了……害怕几乎是有正面意义的……可以跃升到更高阶段……这是你自己的抉择。”[23]可我完全看不到啊！

“存在还是不存在，这是个问题。”[24]

[1]出自杜甫《春望》。

[2]出自卡尔德隆《人生如梦》。

[3]出自贯云石《朱颜绿鬓少年郎》。

[4]出自范仲淹《御街行》。

[5]出自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6]出自莎士比亚剧作《皆大欢喜》。

[7]出自晏殊《木兰花》。

[8]出自张养浩《海来阔风波内》。

[9]出自曹雪芹《红楼梦》。

[10]出自歌德诗剧《浮士德》。

[11]出自莎士比亚剧作《麦克白》。

[12]出自李白《将进酒》。

[13]出自汉斯·约阿西姆·施杜里希《世界哲学史》。

[14]出自汉斯·约阿西姆·施杜里希《世界哲学史》。

[15]出自约翰·多恩《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16]出自贡戈拉《哦，海员》。

[17]出自阿诺德《多佛滩》。

[18]出自晏几道《蝶恋花》。

[19]出自阿城《阿城精选集》。

[20]出自歌德诗剧《浮士德》。

[21]出自萨特《萨特文集》。

[22]出自乔斯坦·贾德《苏菲的世界》。

[23]出自乔斯坦·贾德《苏菲的世界》。

[24]出自莎士比亚剧作《哈姆雷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