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曹雪芹的诗写得好在哪里钟阿城

阿城点评《红楼梦》：说平实了，就是一部世俗小说。小时候，我家住的大杂院妇女们无事时就会聚到一起听《红楼梦》，说林姑娘就是命苦，可是这样的人也是娶不得，老是话里藏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怎么过？长大后，不少朋友对我说《红楼梦》太琐碎，姑嫂婆媳男男女女，读不下去。我惯常说法是读不下去不要强读，红烧肉炖粉条，你忌油腻不必强吃。

评论中常常赞美《红楼梦》诗词高雅，我看有点瞎起劲。曹雪芹的功力，在于将小说中诗词的水平吻合小说中角色的水平。大观园中的人物有何等见识，曹雪芹就替他们写何等境界的诗或词，这才是真正成熟小说家的观照。曹雪芹替宝玉、黛玉和薛蟠写诗，比只写高雅诗要难多了。

《红楼梦》之所以成为中国古典小说顶峰，就是曹雪芹将中国诗的意识引入小说。《红楼梦》是世俗小说，它的好处在诗的意识。诗的地位一直最高，次之文章，小说地位低。因此要想将小说做好，运用诗的意识便是一种路子。“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无一句不实，但连缀这些“实”也就是“象”以后，却产生一种再也实写不出来的“意”。

今天我就照着阿城所说的诗的意象，跟大家读一读《红楼梦》。

贾宝玉《怡红快绿》：深庭长日静，两两出婵娟。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凭栏垂绛袖，倚石护青烟。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

这首诗是元春省亲时给弟弟出的命题作文。怡红是海棠，快绿是芭蕉。

庭院深深终日那么安谧宁静，海棠芭蕉双双盛开娇艳如月。春日蕉叶卷屈不展枝枝如翠烛，入夜海棠开放象少女未眠。槛外红花如凭栏美人垂下红袖，石旁绿叶似迥护山石的青烟。如此含情脉脉伫立在春风里相对而立，园主应该懂得如何把她们爱怜。

阿城说，《红楼梦》的诗高明在于，所有诗都符合作者的身份和性格。作诗讲究意象，心中有意，成之以象。元春以姐姐的身份回娘家，宝玉心中的意，便是对姐姐的依恋。海棠和芭蕉象征园中的弟弟妹妹们，主人毫无疑问便是元春，弟弟妹妹们需要在姐姐的呵护和关爱下健康成长。

林黛玉《五美吟》。

西施：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虞姫：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明妃：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绿珠：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红拂：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林黛玉吟诵的五美，都是女中豪杰。书中明确指出林黛玉创作《五美吟》的“意”：“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

林黛玉寄喻的感慨，孔庆东总结的很好：这几首诗表面在咏五美，实际却是咏叹自己。西施“空自忆儿家”，暗喻自己寄身贾府无家可归的凄惨；虞姬“饮剑”楚帐中，表明“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的心愿。红拂勇敢追求心中所爱，何尝不是黛玉敢恨敢爱的真实写照。

借他人醇酒，浇心中块垒。

探春《风筝》：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探春是贾政和赵姨娘生的女儿，庶出身份让她对这个大家庭爱恨交织。在别人眼中，她是人人仰望艳羡的三小姐，但在贾府中人看来，她终究只是庶出，与嫡出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这首《风筝》诗，生动形象地道出了她的边缘处境。她就像一只风筝，既想腾空而去，又想有条线把她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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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是一部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人情小说，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作者以“大旨谈情，实录其事”自勉，按迹循踪，新鲜别致，取得了非凡的艺术成就。语言成熟优美，简洁纯净，准确传神，朴素多采，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写景状物绘色绘声，使读者仿佛身临其境。

张新之《红楼梦读法》：本书取法《战国策》《史记》甚多。脱胎《西游记》，借径《金瓶梅》，摄神《水浒传》。

王国维谈《红楼梦》：哲学也，文学也，彻头彻尾之悲剧也。

鲁迅：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全书所写，虽不外悲喜之情，聚散之迹，而人物事故，则摆脱旧套，与在先之人情小说甚不同。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它那文章的旖旎和缠绵，倒是还在其次的事。

俞平伯：《红楼梦》作者第一本领，是善写人情。细细看去，凡写书中人没有一个不适如其分际，没有一个过火的；写事写景亦然。

平生不读《红楼梦》，读遍万卷也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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