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我还在施拉姆母校读传播学博士
2023/3/27 来源:不详01.
去与留:被疫情“加速”的人生
年夏天,硕士毕业多年的我,再次站在了人生十字路口。
彼时,新冠疫情已在全球成势。而我面临的选择是:要不要“搏“一“博“(申请美国传播学PhD项目)。
出国读博,原不在我的短期计划中。然而计划没赶上变化。身处疫情时代,看着许多曾经“坚固的东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烟消云散”,作为一个对人类社会的可能性充满好奇的双鱼座,我第一次有了一种“探索”的紧迫感。我希望能在年秋天,加入一个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学术共同体,以更有价值的方式经历这段特殊时期。
当然,申PhD不易,申海外PhD更难,尤其对我这种“临时入场”、未能“提前积累”加分项(如英文学术成果、美国硕士学位、美国高校教授推荐信)、所有环节(如目标院校选择、申请文书撰写、托福/GRE备考)经验都为零的选手。
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不到半年(各校秋招的网申截止日基本在11月中到次年1月初之间)。这半年还要面对托福/GRE约不上考位、约上之后临时被取消的风险。
雪上加霜的是,疫情之下,许多项目不得不缩招甚至停招,而申请人数却不降反升。
明年?明年可能更卷……
这意味着,我面对的是一场背水之战。
虽然压力很大,经验为零,但我从一开始就选择全程“DIY“。
在与目标院校的这场“双向选择”中,我希望展现原原本本的自己,并相信那些在这种情况下依旧选择我的项目,才是适合自己的“真爱”。我也相信自己的能力和背景,可以给对方提供独特的价值。我需要做的,就是在文书中将它们展现出来,并将材料以“广种薄收”的方式提交给尽可能多的(与自己研究兴趣相契合的)项目。
当然,压力之下,我也犯了一些错,比如误解了美国教育考试服务中心(ETS)的政策,导致寄出的托福成绩注定会错过一家高校的截止日期。该项目录取难度本就很大,今年还发邮件表示缩招已成定局。我一下子觉得彻底凉了,主动中止了对它的申请。Deadline前一天,招生人员发来关于截止时间的友情提醒。我礼貌回复了一下,并表达了对自己中途无奈退出的遗憾。结果对方反馈:英语成绩到得晚一些,也能接受。于是我赶紧完善文书、联系教授发推荐信(真的很感谢教授们的不离不弃),几乎是卡着点完成了剩余材料的提交,一时狼狈。虽然最后仍旧未被该项目录取,但这次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自己永远不要先说放弃。
02.
失与得:错过“吴彦祖”后等到你
我在1月初完成了所有申请。之后便和很多人一样,反复刷邮箱、官方网申系统、各大offer情报交流论坛。
幸运的是,我的第一个面试邀请在当月最后一天到了。之后又陆续获得了另外2个面试机会,并最终收到了两家的全奖offer。其中一家,就是我后来选择的爱荷华大学。爱大面试定在大年初二凌晨。我通过Zoom跟教授们交流,分享新春的喜悦。当我提到中国已经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时,他们笑着表示羡慕,因为爱荷华的冬季会持续很久。
一年后,我也有机会亲自体验了一把四月飞雪。
当然,offer到手并不意味着“战斗”结束。此后在签证与机票上,我也经历了一番波折:内地签位约不上差点要去新加坡“曲线办理”、赴美机票突然被航空公司取消且不能退全款……好在最终都顺利搞定。
7月底,我登上了由上海飞往洛杉矶的航班。落地后,正式开启跨越大半个美国的“洛杉矶-爱荷华”之旅。我在途中参观了亨利·詹金斯和曼纽尔·卡斯特坐镇的南加大、以及威尔伯·施拉姆和埃弗里特·罗杰斯都曾工作过的斯坦福。途经盐湖城时,还差点在盐沼遇上吴彦祖。
这或许是“天意”——
第一个给我面试机会的,正是吴彦祖的母校:俄勒冈大学。他们的新传学院同样注重“Storytelling”,很有自己的风格。可惜最后与其失之交臂。不然的话,这篇文章的标题可能就是“我如何成了吴彦祖的校友”。
而连续两次与“彦祖”的错过,仿佛也在暗示:“爱荷华”才是我的命中注定。
图1:我是如何错过吴彦祖的
(左图来源:陈想非
右图来源:
thatdanielwu/Instagram)03.
灵与飒:我眼中的爱荷华
想象一下,如果能在这样的地方读研,会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周一
在施拉姆曾执掌的新传学院和差点执掌的校图之间往返,开启“循环模式”
周二在怀特做过助教的英语系楼前为身后人扶门,化身“Mr.Gates”
周三在盖洛普曾主编过的校报门口取份报纸,了解最新民意
周四在勒温和费斯廷格等人常聚的餐厅试份新菜,看用过后“认知”能否“和谐”
周五在彼得斯曾执教的传播楼指导本科生讨论,体验“撒播”的诗意
周末沿河奔跑,从滋养过众多虚构、非虚构写作者的作家工坊路过。晨起时见兔,暮归时见鹿
有一个地方,能够让以上一切变成现实,那就是美国中部的爱荷华城。
正是在这里,施拉姆建立了全球首个传播学博士项目,点燃了学科的星星之火。
年夏天,在两次“错过”吴彦祖之后,我终于来到此地,成为这个项目的一员。
这座曾在大萧条时期“庇护”了施拉姆、勒温的小城,如今又在大流行时代,成为我和其他来自世界各地的国际生的家园。
图2:华灯初上时的爱荷华城
(来源:爱荷华大学Twitter官方账号)
爱荷华城真是一块灵秀之地。这里既远离大都市的纷扰,又城校融合、设施齐备、生活便利。从我公寓下来,20米就有公交站,工作日每天有4路共计班免费校巴通往学院、主图和市中心,几乎随到随走,颠覆了我对美国“大农村”“没车寸步难行”的刻板印象。
徒步去学院也只需15分钟。一路曲径通幽、绿树成荫。风和日丽的夏秋时节,常能看到有人躺在树间吊床上看书。阳光穿过叶间的缝隙,在他们的书上和身上投下迷离的光影。
市中心的历史街区也给想体验多元文化的人提供了好去处。这里密布各国风味。勒温当年聚会的圆窗餐厅就位于该区一幢已有年历史的二层小楼里,现在是一家爱尔兰酒吧烧烤店。街区还有一家味道不错的百吉饼店。我偶尔在冬天的早晨外带一份烟熏牛腩百吉饼,一路踩雪穿街,到办公室后再享用。
图3:勒温、费斯廷格、施拉姆等人
曾经聚会的“圆窗餐厅”
(来源:陈想非)
除了灵,爱大还很“飒”。这一点从学校独特的官方配色——黄与黑,以及官方昵称——鹰眼(Hawkeyes)上,就能体现出来。
鹰眼这一自称,并非跟风海贼王中的剑豪鹰眼米霍克,或漫威的神箭手鹰眼Clint,而是这个以鹰为图腾的州一百多年来的传统。爱荷华的运动队也以鹰眼为名,旗下的鹰眼橄榄球队历史悠久(可追溯至年,也就是首批中国幼童留美之时)、战绩辉煌、拥趸众多。疫情前,学校金尼克体育馆平均上座人数近7万。
年,爱大还诞生了一项橄榄球主场比赛新传统——”TheHawkeyeWave“:每当第一节比赛结束时,全场约7万名球迷会一起转过身去,医院顶层观看比赛的患儿和家人挥手致意。这一新传统不仅让全美体育界为之动容,也在全球体育界广受赞誉。
图4:爱荷华大学官方吉祥物:Herky
(来源:JerodRingwald/TheDailyIowan)
图5:爱荷华大学金尼克体育馆
(来源:爱荷华大学Twitter官方账号)
04.
报与人:爱大新传的光荣传统
爱大的“鹰姿飒爽”也铺展在其地理格局里。
爱荷华河宛如一把大剑,自北向南,穿城而过。80和公路则如扬起的披风,自西向东,分罩大学城两侧。
而爱大新传学院和传播系双子楼,就位于这剑与披风之组合的剑柄处。
图6:穿城而过的爱荷华河
(来源:爱荷华大学Facebook官方账号)
当我第一次进入爱大新传一楼,看到这里的半壁空间都被一个叫做《爱荷华人日报》(ThedailyIowan)的媒体占据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它有多令人骄傲。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完全由学生自己运营管理的媒体,至今已有多年历史。
在如今纸媒式微的当下,《爱报》依然坚挺。不仅长期雄踞美国最佳学生报纸的宝座,而且与当地市场媒体竞争也不落下风,连续两年(、)获得州报业协会的年度最佳报纸称号。美国总统大选期间,《爱报》甚至向爱荷华各地派出30多名学生记者报道该州初选。
图7:位于新传学院一楼的《爱荷华人日报》社
(来源:爱荷华大学Facebook官方账号)
从报纸上,我也了解到了许多有趣的消息:
有位外州学生为了能天天见到自家的爱马Milo,把它寄养在了爱荷华城郊的农场里。
爱大一名大三本科生本月参加了州众议院第90区的民主党初选,最终排名第二,拿到了37%的选票(比第一名少6%)。《爱报》还曾在社论中为他背书。
就在6月23日,校篮球队球员基根·穆雷在NBA选秀中被萨克拉门托国王队以第四顺位签下,创下校史新高。《爱报》也第一时间发布了消息。
图:基根·穆雷(KeeganMurray)
在十大(BigTen)男篮锦标赛中扣篮得分
(来源:DimiaBurrell/TheDailyIowan)
《爱报》这种不甘只做自娱自乐学生报的基因,可以追溯到年代。当时,一位学生总编对它进行了深刻的“市场化改革”,使之从所谓的校报,转型为一份真正的地方日报。
这个本科生总编,就是后来的现代民调之父、盖洛普调查公司的创始人乔治·盖洛普。
年轻的盖洛普不仅用心经营,还坚持每天写社论。在一篇社论中,他呼吁:“不要害怕变得激进。大学需要激进的人”,“只有五十岁的人才有权利做保守派”。
他也的确践行了自己的宣言,在校期间不停折腾,当然其中不少也是为了吸引大家订报。
正是这种折腾,让他与民调结缘。
一次,他组织了关于谁是学校最美女生的民意调查。一位叫奥菲利亚的女孩夺冠。2年后(年),他俩结婚了。年,为了帮助岳母,也就是奥菲利亚的母亲竞选州务卿,已经当上新闻学教授的盖洛普又在业余组织了一次民调。这些经历让他最终选择投身民调事业,并在年成功预测总统大选,一炮走红。
而今天那些在《爱报》折腾的本科生,也体现了不俗的综合素质。
在我担任教学助理的《媒介历史和文化》课上,我观察到有些学生的课堂表现和课后习作都非常优秀。学期结束后我才发现,他们其中不少人都是《爱报》的记者、专栏作家,其中有一位还兼任总编(managingeditor),算是继承了盖洛普的衣钵。
翻阅他们的文字,感觉自己也年轻了许多。
耳边响起轻快的爱荷华战歌(IowaFightSong),为他们,也为自己:GoHawks!
05.
教与学:爱大新传课程长什么样
“卢德和乌托邦——这两种技术观你更支持哪个?”
“手机相机正在杀死摄影艺术吗?“
“选一名历史上的扒粪者(muckraker),说说你认为如今有谁继承了其传统”
……
以上是新传学院开设的本科通识课《媒介历史和文化》,给学生们布置的课后作业题。
作为这门课程的教学助理,我每周负责主持其中3个小班的讨论。由于涉及媒介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这一重要课题,这门课一开始就介绍了伊尼斯、麦克卢汉、莱文森等人的思想——这也是中国学生熟悉的,但并未连篇累牍地沉溺于对其抽象理论的解读,而是带着学生领略从岩洞壁画到社交媒体的人类传播历程,用丰富的历史数据和案例,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传播与人的关系。
在讨论课上,我会结合讲座和教材内容,提出问题引导学生思考:
迎合大众口味的便士报很早就在美国兴起。然而同类模式在英国却很晚才出现。法国在美国之后也很快拥抱了便士报,但却发展出了新的独特的盈利模式:连载小说。而同期的德国报纸却异常枯燥,被马克·吐温讽刺为人类最为令人昏昏欲睡的发明……这说明什么?
感兴趣的话,你也可以尝试回答一下。
或许你的想法会和爱大学生不谋而合。
除了给本科生上课,我自己也体验了本院的研究生课程:从传播政治经济学,到定性、定量研究方法。这些课让我有机会了解到了一些国外已经流行,但国内可能尚未兴起的研究趋势,例如混合研究。而国内强调的传播学三大或四大范式,在这里也是许多教授必讲的内容。我也在教授们的书架上,看到了自己在国内时非常喜欢的著作,如约书亚·梅洛维茨的《消逝的地域》。这里的教授们也非常喜欢埃弗里特·罗杰斯。虽然罗杰斯不是“爱大”人,而是“隔壁”爱荷华州立的毕业生,但他的《创新的扩散》确实是所有传播学人共同的骄傲。
06.
内与外:有一种快乐叫做“跨院系”
作为施拉姆所说的“人类行为研究的十字路口”,传播学的学习和研究,或许天性上就应“放纵不羁爱自由”。
施拉姆本人就是这方面的楷模。他一开始在爱大是个纯纯的文科生,却愿意跑到心理学系当博士后,留校任教期间还积极与社会心理学家勒温等人交往。后来在创办传播学的过程中,他也真的将心理学、社会学、政治学等诸多学科的理论和方法引入其中,奠定了今日传播学兼容并包的风格。
而爱大作为施拉姆的母校,也提供了充足的跨学科学习机会。你可以跑到政治系学习事件史分析,去数学系学机器学习,去计算机系学Python编程,去心理和脑科学系研究人类的认知活动。新传学院的老师也非常鼓励我们在前两年拓展自己的视野,甚至主动帮忙推荐合适的外院课程。
上学期,为了更好地总结虚拟现实领域的相关研究成果,我选了一门商学院开设的元分析课程。所谓元分析,简单来说,是一种对已有统计结果进行再统计的方法。选这门课的一共有8人,一半来自商学院,一半像我一样来自其他院系。教授本身是心理学元分析领域的权威人士,发表过大量有影响力的元分析成果,因此无论对于元分析的理论,还是实践,都讲得非常透彻。她会当堂在RStudio软件中实操,让我们一步一步模仿。她还让我见识到了国际一流科研人员对自己学科的研究领域,可以做到何等恐怖的熟悉程度:她不仅对心理学相关研究如数家珍,而且当我提到一些传播学研究时,她也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列出一堆心理学中曾出现的类似研究,帮我打开思路。
学期中,有两个学生喜得贵子/千金,也为课程增添了新的欢乐。
07.
中与西:细数大学城里的中国元素
虽然远离中国,但爱大的中国元素却不少。其中最知名的,就是爱荷华作家工坊了。这个最初由施拉姆创办的写作班,在其继承者、同为新传学院校友的美国诗人保罗·恩格尔,及其妻子聂华苓的主持下,成为了全球创意写作的圣地。旗下的国际写作计划,更是吸引了众多名家入驻,其中就有余光中、汪曾祺、北岛、阿城、余华、王安忆、毕飞宇等中国作家。把关人理论的重要贡献者怀特,当年也曾在工坊学习,试图磨练小说技巧。后听从施拉姆建议投身学术,在新传学院拿了博士学位。而美国南方文学旗帜人物弗兰纳里·奥康纳刚好相反。当初她原本接受的是新传学院的offer,准备当一名政治漫画家,入学时改投作家工坊。
新传学院的许多课程也涉及中国议题。例如,传播政治经济学课程5本必读书中,有2本与中国直接相关,分别是IginioGagliardone的《中国、非洲和互联网的未来》(China,AfricaandtheFutureoftheInternet),和港中文邱林川老师的《告别I奴》(GoodbyeISlave:AManifestoforDigitalAbolition)。
当然,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快速崛起,数字资本主义在中国有了许多新变化。我也在课上向老师和同学介绍了这些新现象,并与他们交流看法。
爱大的图书馆还有一个巨大的东亚馆藏区,里面收藏了大量中文书刊,其中就有不少新闻传播学期刊,如《新闻记者》。还是完整收藏——从年创刊至年,年年不落。前几日闲逛时,我突然眼前一亮——我好像看到了“新青年”三个字。走近一看,竟然真是一百多年前原版的《新青年》!它们就这么安静地立在开架区,谁都可以翻看、借阅。当时诺大的东亚馆就我一个人。我一页页翻动,指尖滑过陈独秀、“二十八画生”们的名字。历史,仿佛在那一刻停了下来。仿佛它们在此,就是为了等待我的到来。
最让我喜欢的中国元素,其实就在新传楼下。那是一个巧妙的柱形工艺品,上面刻着多国文字。这些文字同时也是一份密码,至今尚未被破解。其中,中文刻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的开头部分。每当夜幕降临,圆柱中间的灯光就会亮起,将这些文字立体投影到新传楼的地面和墙壁上。能在遥远的异乡看到祖国最美的文字照亮夜晚的庭院,哪怕学到再晚,也不会感到疲倦。
图8:爱荷华新传学院楼下的雕塑Lacto
(来源:陈想非)
尽管来此已经有一段时日,但爱大仍不时给我惊喜。
比如今年年初,我发现学校的校庆日居然就是我的生日。
最难忘的,是年夏天,汽车刚刚驶入爱荷华州的情景。那时已是深夜,视野中原本只有单调的公路和两边黑压压的玉米地。突然,我注意到远处漆黑的天幕上,密布同步闪烁的“繁星“。我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爱荷华风力发动机们的信号灯——该州57%的电力来自风能。我从未遇料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进入爱荷华的地界。于我而言,这是最美妙最盛大的欢迎。
只要心怀梦想,我们终会遇见属于自己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