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国良我有活下去的经验
2022/9/26 来源:不详直接面对史国良先生,才发现他的气质竟然是忧郁的,这彻底颠覆了我对他的前期印象。因为从他的绘画里,我看不到忧郁,从他的新闻里,更是热热闹闹,“市场操作手”的名号并不是每个画家都能做到的。而在访谈之后,我发现,史国良被媒体误读了,甚至是媒体按照其自身的需要打造了一个大众的史国良,捧也罢,批也罢,其实都没能走进他的精神内核。当然,媒介也不在乎这个,史国良究竟是什么样子,市场更不在乎,利润的获取代替了一切,这是中国艺术市场混乱乃至疯狂的一个典型表现。
一个多小时的谈话,我觉得很精彩,为了使采访风格得到统一,文字拟用对话的形式,并且将整个谈话略分为三大块。这是因为史国良在谈话的过程中,反复谈到了他一生想画的三个圆,这是他整个人生的依赖,或者是目标,而如失去这个目标,或者不能达成,他说:“就会感到绝望。”甚至,这是他出家的一个最大诱因,不过,最终,我们看到史国良还好好的,并且已经开始在画第三个圆,这是为什么呢?这时他说:“我有活下去的经验。”
第一个圆艺术家的梦 史国良要画的第一个圆,是艺术家的梦。他认为这个圆他画得还不错,已经完成。并且他觉得画得还很圆。作为一位写实人物方面的艺术家,无论是艺术成就,还是市场认可,具有普遍认可度的史国良当然有足够的自信这么说。从零散的谈话记录里我们可以窥探他获得成功的因素。事实上,这与他强烈的信念,不仅仅是学习爱好的信念,甚至仅仅是生活信念分不开的。
《艺术镜报》(以下简称镜报):您生于年,当过红卫兵吗?
史国良(以下简称史):我当过红小兵,然后才是红卫兵、共青团。 镜报:那我就得问个问题,在那个年代,您怎么会选择画画呢? 史:贫穷!家里孩子多,我性格又比较内向,孤独和自卑,很渴望获得别人的鼓励。我从小就喜欢乱涂乱画,而画画成为我获取别人赞美的唯一方式。“这孩子画的好”,“小画家”等,这些赞美不仅仅来自喜欢我、不喜欢我的人,甚至欺负我的孩子们在这方面都会给我,那怕是无形中的肯定。这种肯定带给我温暖,所以,我就拼命学画画。
镜报:那您知道陈岩吗?我看陈岩的书,他说那时候医院去找黄胄看画?史:是的。 镜报:我想您这个举动可以和范先生媲美,他是直接拿着画去找郭沫若,是什么令你忽然想到去找黄胄先生看画? 史:就是喜欢,我完全出于内心的需求。我就是特别崇拜他,甚至是特别疯狂。我跟黄胄先生的缘分源于一次黑画展,那时候我在师范美术班,班上有几张票,其中有一张给了我,目的是让我去接受再教育。因为我自由散漫,画的画还多是黑色的,这可能离黑画不远了。结果我在展览西侧厅的角上,看到黄胄的那个展位,黑画,一张哈萨克人驾着鹰,旁边另一幅的骆驼题字是:任重道远。我被震住了。画中那个人物刻画得太真实了,奔放的神情令我最受感动。我看着那个老头,觉得那个老头也在斜着眼睛看我,我心里就有这样的一种印象:我觉得黄胄就是这样子,我就特别想见到他。大概有这样特殊的缘分,他成了我的老师,然后就影响了我一辈子。 我的另外一位老师,周思聪的绘画经历也给了我很大的艺术启示。我个人认为,如果写实人物画作为一个体系,那么这个体系的最高点目前看就是周思聪。讲究笔墨、讲究造型、人物的组织等,技术最完美的可以说就是她。但是,她也有缺陷,就是创作思想上没有自己,都是一种政治性的,或者狭隘的民族主义的误区。
镜报:狭隘的?史:是的,她画的矿工就是狭隘的。事实上,西方解释有关历史事件时,其认识和看法并不和我们相同,我们不能仅仅从我们民族的角度去看这个问题,当然,这跟她所处的时代是分不开的,有偏见也很正常。比如我从小就知道抗日战争是八路军用小米加步枪、地雷战等等战胜的,而台湾的国民党是等着摘桃子的。哪知道他们还出过力?甚至也不知道苏联出兵,美国投过原子弹! 镜报:您是什么时候才知道的? 史:改革开放之后,才逐渐知道这些事,台儿庄战役国民党打得也很艰苦。就是在那样的文化氛围下,就是我也可能会按照她的思路那样画画。但是这种偏见下的艺术是有局限性的,而且不会有自己的艺术结论。周思聪最好的作品是她得病之后,所走的路几乎都是走不通的时候,将要往生的时候,她忽然有些感悟了,她开始创作人文主义的作品,画了些彝族少女,民族小景,从她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妇女应该具有的天性出发,她对世界的理解和期望,自然地流露出那种很沉重的生活认知,我觉得这部分作品,从创作思想上看,是她最有价值的,从技术上看,当然是她画总理的那个时代的作品更完善。
第二个圆外国的月亮事实上,在年出国之前,史国良的画在国内已经小有名气了,他虽然不是那个时代的领军人物,也算得上是扛旗大将。可是,随着改革开放的继续,85美术思潮的冲击,使国内文化界对西方,尤其是美国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于是,各行各业的精英纷纷出国,形成一种潮流。史国良也随着形势,怀着去欣赏外国的月亮的美好愿望,出了国。诚然,他也许确实怀揣着一种理想,就是自己在国内的成功也将为西方社会承认,自己的艺术将在西方文化的认同下取得更大的成绩,但是不排除他出国的盲目性,或者是跟风性。 镜报:您出国是在哪一年?为什么会选择出国? 史:年我出的国,那个时候出国很时髦。而且陆续出去的一些人的经历成了一种诱惑,比如听说有被总统接见的,有石油大亨为其展览剪彩的,有的走进了西方主流文化圈,获得了重大成功,震动了纽约,震撼了巴黎。经常性的、一波又一波的新闻信息反馈、冲击之下,我们的头脑都晕了,就觉得外国的光辉非常耀眼,非常诱惑。所以,我想,他们都可以获得那么大成绩,我也是画坛的一个人物呢!应该也不会差。所以,遇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就在完全没什么准备:语言、经济、心理等,都没准备的情况下,就冲出去了。
镜报:你回国是在哪一年?史:年。是出家后就回来。 史国良实际上非常感激在国外生活的经历,虽然过得非常苦闷,可是,生存的经验是他最珍惜的人生经历,而这个人生经历将在他画第三个圆的时候提供非常巨大的助力。
第三个圆文化交流下的艺术执着
史国良认为前两个圆都是为了自己,只有这第三个圆,他开始有了一种使命感,就是要促进文化交流,使中国文化传播到世界的文化担当。这是因为,史国良认为中国画像工尺谱,弹古琴是需要的,但是它的民族性太强,不具备国际性。而西方的文化像五线谱,是全世界通用的。所以,中国文化只是多元文化的一种,影响没有那么大,如果自认为可以统一全世界,目前看是不可能的。但凡要想完成这个任务,除了国家的经济实力要跟上以外,对外交流的过程中,把我们文化中美好的因素,普世的精神用西方人也明白的语言表述出来,影响世界,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他第三个圆的中心。
镜报:您怎么看中西文化的地位?史:单就绘画来说,主流是西方文化,而中国绘画就如同少数民族的艺术之一。这是因为西方艺术是建立在人文主义之上的,而我们不是这样。当然,人文主义我们曾经有过,比如新文化运动的时候。但现在是体制给了我们很大的框架,所以,我想,人文主义是我们艺术创作的主旋律。只有我们也念人文主义这个经,才能与西方文化进行有效地交流。 如果我们利用这个武器来组织我们的绘画,再出国办展览的时候,一定会一路畅通。而不能仅仅局限于一些限于某时代的作品,它们并不能具备传播中国文化的能力和完成文化交流的使命。
镜报:那您的第三个圆就是这个?史:对,我发现了这个共同点之后,就想我们为什么不用西方人能明白的语言进行创作呢?把我们文化中美好的东西发掘出来,用中国写实的手法,或者其他方式,创作出优秀作品,介绍给西方人。我并不认可文化接轨,本来就没法接轨,也不必要接轨,但是文化之间是可以交流的。这就是我的第三个圆的中心。 现在很多人都没认识到这点,而是不断地创新、探索,甚至是采取极端的方式,用丑化中国文化,丑化中国领导人,丑化自己民族的方式来讨好西方,完成了从极左的歌颂到极右的丑化的转变,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说明艺术上十分不成熟。 所以,我回来之后,我的创作即不是阿谀奉迎的作品,也不丑化中国,而是从歌颂中国文化中美好的因素开始,进行一种客观的表述。
镜报:我记得读阿城大概说过,在国外不舒服,现在回国后,如果没有非分想法,还是过得很舒服的。大意如此。史:是这种情况,但我认为这还是一种落魄。回来后就变乖了,也不对。我们应该帮助我们的祖国母亲获得新的生命力。我们应该有一种责任和良知,我们没有话语权,但我们可以用实际行动来做。当然,已经有艺术家这么做了,比如铁源,他在文革的时候写了很多歌曲,比如《为伟大祖国站岗》等,很流行,但是文革结束后,就不让放了。他就很苦恼,不理解。他是倾注了对毛主席全部的感情写的作品,绝对是真情,不能怀疑他艺术的真。后来他明白了,写了《十五的月亮》《望星空》等,歌颂祖国,歌颂纯真的爱情,歌颂边疆士兵的生活,歌颂孝道。我在国外听到后,很感动,你说这有多么美好!
镜报:事实上艺术不能仅仅是真,而应该落实在善上。史:是的,真、善、美。我觉得应该从这个角度用写实的手法来创作艺术作品,要画的到位,要画出一流的旋律,它就是会具有魅力。艺术就该这样,再加上我在国外受到生存的压力,有这个生活经验,回到国内,意识比较到位。我的作品市场反应当然就比较好,走到哪都一样。 镜报:那您对陈丹青的艺术有什么看法呢?我觉得他还在坚持他以前的那些艺术认识,还禁锢在一种文化幻想当中。
史:我很佩服他读书用功,有很多知识的积累,但是我想他长期脱离原有的创作环境和生活有些麻木了。另外陈丹青在美国没有为生存去打拼的经历,因为他有一位好夫人搞设计工作,不用担心生活,自己在家读书就可以了。他也曾带着很多希望去美国,当现实与梦想产生落差时,或许他从这里开始反思。跟我反思的点不一样,我是找大家都能看明白的那个点。我总觉得他在这个思考和比较的过程中丢失了一些什么,又或许是被强大的西方文化压服了,开始认为西方当代艺术方向是对的,中国也该这么走,我想这是一种偏见。
镜报:这话可以发吗?史:可以发,因为听到过或看到过他在这方面的言论。我觉得他并没有真正了解西方文化。真、善、美这些概念是任何文化都不能动的。例如科学实验证明,给牲畜听古典音乐,牛听了,产奶很多;鸡听了,生蛋特别多,植物听了,能环抱收音机生长。而用摇滚,牛会得病,鸡会得病,植物更会躲得远远的。摇滚乐的用处是非洲人用来吓唬那些狮子野兽!它具备这种功能。我们人类需要的是唯美的、真、善、美的东西。艺术要让人看着舒服,至于要进行哲学反思什么的,这不是我们绘画的的功能。 他或许也带着理想,想去找东西文化可能焊接的那个点,结果一样碰壁,根本不可能,他想这一定有道理。就开始研究比较东西方文化差异,西方当代艺术的合理性,必然性,于是有了那些观点。
镜报:其实这是一种被殖民的心理。史:有可能,被殖民了,是后殖民。当然这是一个误会。 镜报:或许根源就在于他没有经历你的生存的压力。 史:对,求生存是人的一种本能,我对美的向往也是一种人生的本能,我找宗教也是因为人的本能,因为我孤独。我完全顺着我的本能做事,这个本能就是人性,它不分肤色,不分民族,是人都会有,所以我觉得我的没错。 我很早就发现陈丹青的变化,他有一流的写实功底,又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变成现在这个状态?他几乎要放弃了绘画而成文化学者,我不觉得他现在的作品比以前的好。他以前的作品今天再看还能感动人,真是天才。他的作品在中国画坛上,曾是一个里程碑。至今不曾有人超越这个高度,包括他自己。因为他是我的同学,也曾是我的偶像,为此很骄傲,并因此格外 在国外,我曾向他倾诉过出国后的烦恼,有过通信,他给了我很多积极的建议,真像老大哥一样,他好读书善思考有相当的思想深度。
镜报:但是没气节。史:西方的力量太强大了,他正好在旋风的风口。纽约是中心,所以他和我有点不同。其实有很多人都和他一样,被西方文化吓唬住了,现在又来吓唬我们,我们本来就被人误导了,例如文革时期的教育。但是现在,有些文化精英从国外回来,顺应他们原来的名望,带回来的一些被吓唬住后的信息,实际上也是一种误导。 镜报:这就又回到你的第三个圆,实际上您是想延续徐悲鸿以来,融合中西的写实体系吗?您的点跟他们不一样。 史:是的,我们不应该赶潮头,要做永恒的主题,例如吴凡《蒲公英》这样的作品,虽然只有手帕那么小,但走到世界各地,大人小孩都会喜欢,多美啊。应该做这样的艺术品。伟大不在画大小,在于生命力。
史国良更多地谈起文化的承担,并且说将会为文化的发展和继承做出贡献,认为艺术家的主要任务是用美的东西去丰富国家的软实力,不能用太硬的方式。他真诚地希望有一批艺术家能有这样的文化自觉,这是艺术家的良知和责任,为民族文化负责。他自信,这第三个圆他会画得圆满,他说:“我现在就想再创作一批好画。”说话的时候,他眼睛里的忧郁似乎瞬间消失了,充满着自信和光芒。不过,我还是这样认为,他的成功,在于那种忧郁的执著,也就是说,在孤独苦闷,乃至绝望的时候,他没有选择放弃,而是积极地抓住任何机会去获得他人的认可和赞美,哪怕是一根稻草。 人生最宝贵的不正是“我有活下去的经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