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王解饿,还要解馋,这样的生活才
2023/6/4 来源:不详北京白癜风那儿好 http://www.zykyhs.com/
《棋王》是当代作家阿城的一部短篇小说,于年发表于《上海文学》,故事讲述了在文革时代,知青棋呆子王一生四处寻找对手下棋、拼棋的故事。这篇小说文字质朴简练,却有着深邃的内涵和别样的风格,一经发表,便引起文坛轰动,被誉为新时期寻根文学的发韧之作。
当代作家王蒙撰文高度赞赏了这篇小说,指出这是在那个特殊的时代对人的智慧、注意力、精力和潜力的一种礼赞。汪曾祺先生也曾说:读了阿城的小说,我觉得,这样的小说我写不出来。我相信,不但是我,很多人都写不出来。这样就增加了一篇新的小说,给小说的这个概念带进了一点新的东西。否则,多写一篇,少写一篇,写,或不写,差不多。
阿城对中国传统文化非常熟悉,且把自己的这份钟爱融入作品中,成就了《棋王》在文坛的地位;反过来说,《棋王》亦成就了他,这篇小说是他的处女作,却足以让他卓然自成一家,作为经典传世。
《棋王》篇幅不长,却情节动人,深入人心。透过表象,细细品味,能看到一个关乎人生存和生活的朴实的哲理:首先,要生存,要先解饿;其次,要生活,还要解馋,这两种情况都解决完了,人才算是活着。
1.要生存,要先解饿
这篇小说的名字叫《棋王》,顾名思义,是讲了一个人在下棋方面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但作者阿城又不仅仅写了此人的棋术,更是深层次地写了棋道,更深的层次是联系到了人的生存之道,即什么样的生活才算活着?
小说主角王一生对两样东西特别执着,一是下棋,一是吃。而《棋王》开篇倒是没有对王一生的下棋着墨过多,反而对王一生的吃相下笔精准。
在人潮汹涌的火车上,知青们都从火车上探身出去说笑哭泣,而与这种热闹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一个精瘦的学生孤坐着,手拢在袖管儿里发呆。初次见面,王一生并没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点都不像棋王的传奇主角,没有一点高人的气场。
在认识到这个精瘦的学生就是棋呆子王一生之后,我和他彼此熟识起来,但作者并没有让王一生展现出他在象棋方面如何的身怀绝技,反倒让他的吃先声夺人,他的吃相给人印象深刻:
听见前面大家拿吃时铝盒的碰撞声,他常常闭上眼,嘴巴紧紧收着,倒好像有些恶心。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这时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吮净,拿水把饭盒冲满,先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到达彼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有一次,他在下棋,左手轻轻地叩茶几。一粒干缩了的饭粒儿也轻轻地小声跳着。他一下注意到了,就迅速将那个饭粒儿放进嘴里,腮上立刻显出筋络。……终于嚼完,和着一大股口水,咕地一声儿咽下去,喉节慢慢地移下来,眼睛里有了泪花。他对吃是虔诚的,而且很精细。有时你会可怜那些饭被他吃得一个渣儿都不剩,真有点儿惨无人道。
我有感于王一生的吃相,给他讲了两个故事,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和巴尔扎克的《邦斯舅舅》。不料,王一生听完后,直指这两个故事中本质的不同,前者是说饿,后者是说馋,王一生将这两个字分的特别清楚。那什么叫饿,什么又叫馋呢?
饿指的是对生存的焦灼;而馋指的是解决饿之后那没有满足的要求。王一生那狼吞虎咽的穷酸吃相,就是饿,而不是馋。就像没有经历过饥饿的人,简直无法想象,王一生何以对吃如此虔诚和精细?而那是一个因长期困顿而渴望在食物中攫取饱腹感和依靠感的心理写照,是对食物直接而强烈的本能需求。
文人雅士写吃的不在少数,但都是注重于雅和精,如阿城这般直接写吃本身的存在意义的倒是屈指可数。阿城写吃,更是写对吃的深切的、原始的、基本的的一种生存需求。人生于世,活一日便要觅一日的食物,无论何时,无论何人,谁也无法丢掉这生存之根。有饭吃,才能活,这是生存的底线,不可或缺也不能或缺。
王一生出身贫寒,经常饥一顿饱一顿,他太了解饿的滋味了,他的家人也太了解饿的滋味了。比如,王一生特别痴迷于下棋,而且也玩的特别出色。他的老师便推荐他去少年宫象棋组,但他妈妈断然拒绝,咱们不去什么象棋组,要学,就学有用的本事。下棋下得好,还当饭吃了?……专学下棋?这以前都是有钱人干的!妈以前见过这种人,那都是身份,他们不指着下棋吃饭。
在王一生的母亲看来,棋不能当饭吃,无论什么时候,先说吃,再说下棋。但母亲最终同意了王一生在不耽误功课的情况下下棋,因为他们那样的家庭没有经济能力培养孩子看电影、春游等极度奢侈的兴趣。
这是穷人家最朴实的认识,下棋下得好,也不能当饭吃,人要先活下去,才能有下棋的爱好,不能舍本逐末了。生存的前提条件没有解决之前,奢谈其它都是毫无意义的。正所谓民以食为天,是古今不变的现实和事实,吃,是从古到今的头等大事。
阿城曾道:我是非常实际的人、非常入世的人,没有出世的时候。写作只是为了抽烟,为了伏天的时候,能让妻子出去玩一次,让儿子吃一点凉东西……他在很多场合都喜欢渲染自身及其作品的世俗性,说其写作并没有什么远大的意图。他通过写王一生的吃,写他酣畅淋漓的吃相,表达了其自然朴素的生存之道,即吃。
2.要生活,还要解馋
当火车到站,我和王一生分道扬镳。后来,王一生不远百里、风尘仆仆来看望我,大家又一次讨论到了吃,进而延伸到了馋。
当我抱怨农场钱是不少,粮也多,没错儿,可没油哇。大锅菜吃得胃酸。主要是没什么玩儿的,没书,没电影儿。去哪儿也不容易,老在这个沟儿里转,闷得无聊。王一生则回应说:你们这些人哪!没法儿说,想的尽是锦上添花。人要知足,顿顿饱就是福。书和电影,在他看来实在是超出基准线之上的东西,他所求的不过是吃饱而已,我挺知足,还要什么呢?
王一生的吃和我与其他人的吃,完全是不同的两种吃。我与其他人的吃是中外文学作品中的吃,是风花雪月下的吃,小说里最集中的体现在吃蛇肉的事件上。
知青们在炖蛇肉的过程里,加入了葱、蒜、姜、盐,还有醋精、酱油膏等各种调料,这已不单单是为了维持最基本的生存需要,更多的是寻求一种味觉上的满足感,是对馋的欲望的一种满足。用王一生的话说,知青们不满足于有饭吃的现状,他们只不过是想好上再好,那是馋。馋是你们这些人的特点。
作者还从脚卵讲述的故事里,交代了另一种吃,我家里常吃海味的,非常讲究,据我父亲讲,我爷爷在时,专雇一个老太婆,整天就是从燕窝里拔脏东西。年年中秋节,我父亲就约一些名人到家里来,吃螃蟹,下棋,品酒,作诗。这是精致的吃,是高雅的吃,和王一生的吃形成鲜明对比,更是突出了馋。
活下来了,又接着怎么活呢?梁漱溟在《人心与人生》一书中说。是啊,吃是为了活着,但是活着不能只是为了吃,就像是小说结尾说的,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如果活着只是为了吃,那人类和一般的动物有什么不同?在饿之外,还有个馋,衣食满足之后,人生还有所追求,未必就是不好的。
就如阿城写的这篇小说《棋王》,如果说只是写吃,未必能成为经典;它之所以能够流传后世,是因为它并未囿于衣食,而是有其思想和精神蕴含其中,这才是让人喜爱、让人感动的原因。
王一生曾说:我迷象棋。一下棋,就什么都忘了。待在棋里舒服。何以解不痛快,唯有下棋。象棋,对于王一生而言,就是精神寄托,就是那个所谓的馋。
后来,王一生参加了一场九局连环象棋大战,轰动一方,这是《棋王》激动人心的最高潮。这次的比赛,无异于没有硝烟的战争,在王一生的脑海中厮杀不断,惨烈异常,他的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生命的力量喷薄而出,摄人心魄。
读者从这里才看到王一生棋王称号的名不虚传,看到他沉浸在象棋世界的专注,也从王一生的连胜的结局看到他的满足和快乐。在那个物质贫瘠的时代,因为有了象棋,才让他的精神世界如此丰盈,才让他的内心如此平和。
什么是馋?它就是王一生喜欢的象棋;就是我想看的书和电影,想吃的油水;就是脚卵想离开农场,有个干净的地方住;就是画家想画画的爱好和冲动……当人有了解决馋的动力,才让人对生活不那么绝望。
王一生吃得虔诚,吃得精细,下棋也下得精细。若按照心理学家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来看,他在解决了吃的最低层次的生理需要后,再通过下棋达到了高层次的自我实现,即以解决饿之后,再解决了馋的问题,达到了生存需求与精神需求的完满统一。
有吃才有生活,可是生活不全是吃,还该有馋,有精神寄托,有人生追求,如此,才算是完整的生活,才算圆满的人生。
人还要有点东西,才叫活着。王一生在九局连环象棋大战结束后,如是说。这大概就是以《棋王》为代表的寻根小说的用意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