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谈张爱玲,王小波,说相声,江湖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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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摘阿城妙语数则，与诸君共享。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巨隐隐于心。张爱玲晚年过着大隐的生活，有一位女士是“张迷”，文字及小意象处颇学得有几分，知道张爱玲不见人，就去张爱玲住处附近租屋监视，也叫她惊鸿一瞥瞥到“鸿”出来倒垃圾。终于是晤不到，于是就翻检张爱玲的垃圾，而且将自己的变态写成文章发在报纸上，逼得张爱玲只好搬家。

张爱玲生前不晤人，不应门，不接电话，不回信，死后才被人启门发现，可说是适得其志，逝得其所。

北人写南，或南人写北，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鲁迅其实在北方很久，文体在北方形成，所以可算是北人，他的《野草》是北方意象，他最简捷犀利的杂文则是写南。张爱玲写南，她的感觉、意象和灵魂是北方的，所以才是苍凉，而非南人写南的凄凉。

王小波是学统计的。在阅读上、小说上起步太晚，在小说的做法上，大概是杜拉斯这个范围。我想小波如果没有突然过世的话，随着阅读的更宽泛，他会进入另外的境界。这种境界很多人能够体会到。随着你的阅读，学习，接触的面越来越广的时候，人家发现你可能性格都变了。

以前说相声是真没有地位，叫“撂摊的”，在天桥自己拿着白灰洒一个圈子，说相声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分半钟到两分钟，到两分钟是非常危险的，为什么？人听到最后，到外圈去听去了，随时准备走，因为说完就得要钱了。我小的时候还看见天桥那儿说相声的，说到快结束时，外头就往里扔啃完的冻柿子，“啪”就扔进去，白薯皮也往里扔，不但不给钱还带有侮辱性。

江湖气就是人情世故，互相帮助。江湖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孤单”是知识分子的话，江湖中人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孤单。不像知识分子，享受这个孤单，认为孤单高贵，有品格，等等，这不是江湖中人。

易是很简单的道理，“易”就是变化，新石器时代对熵的变化总结。

中国的文字最初发明的时候，是纵向的，是为和神沟通的，给神画个小图。为什么不重语法呢？神看得懂图，不需语法。

我的小说里标点不起语法作用，而是节奏（作用）。比如说，“他站起来，走过去，说”。要写成一块，“他站起来走过去说”，就完了。要把节奏标出来。在读的时候，你会有这个感应。

我写些字，投到能铅印出来的地方，换一些钱来贴补家用。但这与一个出外打零工的木匠一样，也是手艺人。因此，我与大家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人们常常说的成名成家，实际并不是一回事。成名很容易，成家极难。首先，要是一种劳动；再能将劳动的量变为质，通规律，成系统，有独创，方能成家。百姓中所称的“把子”，就是家，虽然可能是犁田、打铁，却都符合“家”的要求。

儿童时便真实地做一个儿童，不要充大；青年时便热情地做一个青年，狂一些也没关系；中年时便认认真真地做一个中年人，为家庭为国家负起应负的责任，自有中年的色彩与自豪。非要挤进青年行列，胡子刮得再干净也仍有一片青，很尴尬。

周代重视的是吃的礼仪和吃的量。周王和诸侯，吃完一顿饭，就要放下碗，显示吃饱了，要由臣来劝，才再吃。周对商的看法之一，是商人吃喝太多了，酗酒，导致一个国家都是醉鬼，商纣王是酒池肉林，太多了，太过分了。其实酒池肉林不过是取之不尽的“果子酒佐以卤肉”的意思。

商代人是很能做买卖的，他们发明了钱，用贝表示。我们现在表达入骨或最爱的词还是“宝贝”。

粥是好东西，常食有益，“粥养人”。曹雪芹晚年贫困，说他常“啜粥”，可见曹雪芹是江南人，以粥为贫。

我觉得最鲜的汤是川菜里的“开水白菜”。我的做法是，开水即好，不必火腿之类杂鲜，用开水冲汤碗里的白菜芯，少顷将水倒出，晾到温再倒入汤碗，撒胡椒粉，入笼屉蒸，蒸好撒些许盐，最好是川盐，也就是自贡井盐。

这样做出来的“开水白菜”，异常鲜美。烹调过程中，开水冲白菜芯是为将白菜芯的腥转成鲜，蒸是为了保持汤的鲜而又能烫，胡椒则是典型的冷辣。这样一道汤的冷鲜最终要由盐发出微妙来。材料简单，依靠程序，掌控微妙，我喜欢这样的烹调。

琉璃厂是我的文化构成里非常重要的部分。安静。青砖墁地，扫得非常干燥。从窗户看得见后院，日斑散缀，花木清疏。冬天，店里的炉子上永远用铁壶热着开水，呼出一种不间断的微弱啸音。

余不一一。

王朔说，我非常仰慕阿城，他是个成了精的人。

贾平凹说，阿城是个非常卓越的（作家），他是那样杰出，一直让我钦佩。

莫言说，阿城“一身仙风道骨，微微透着几分妖气”。

梁文道说，如果你没听过钟阿城名字，没读过他的文章，可就要抱憾终身了。

陈丹青说，钟阿城是作家中的作家，是天下第一聊天高手。

王安忆说，钟阿城是个有魏晋清谈风度的人。

刘震云说，在当下的中国，够资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至少有十个人，但是只有阿城是独一无二的。

要想了解钟阿城，只看他闲谈时寥寥数语，或者听他人生传奇经历，终究如隔靴搔痒，不能尽兴。归根结底，钟阿城是个作家，作家还是要靠作品说话，“靠手艺混饭”。至于手艺高低，还得读者诸君亲自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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