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阿城很会唬人,不够质朴,清谈文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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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谈阿城：阿城是个老把式，很会唬人，有一次说新石器时代和旧石器时代的划分，旧石器时代是被凿，新石器时代是凿。我从书上看过，旧石器时代是打凿，新石器时代则会钻眼什么的。他一愣，说，啊，你知道。

阿城是个有清谈风格的人。他有种晚清民初气质，我很喜欢他的松弛的状态，而且他的清谈的风格我也很喜欢，不过我实在还是希望他能明确一点。现在作家里面其实很少有清谈风格的，生活很功用。他就觉得人生最大的享受就是在一起吃吃东西，海阔天空地聊天。

他的清谈漫无边际，如果你带着问题问他，你永远也得不到回答，你问他此，他总是回答彼，完全文不对题。直接偏题，就不直接回答，搞得我很苦恼。阿城说，没有用的东西要多。没用的东西多了，就有气氛。

阿城要向你描绘事情的时候，就会描述得非常生动，这是写实派的特征。我觉得阿城有一点很好，他喜欢一种艺术，一定会在生活里面体现这种艺术。我们的艺术和生活往往是分家的，他的生活状态却是在实践他的艺术观念的，或者反过来说，他的艺术是体现在生活上的。就是说，他有一种生活美学的观念。

我觉得他是有点古风的，当然也不是太古，就古到晚清，因为他还不够质朴。他是一个文人。

阿城“擅侃”，这是许多人对他的最深印象。且不说木讷寡言的莫言，贾平凹等人对他的侃功自愧不如，就连名闻江湖人称“侃爷”的王朔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要拜他偶像，做一枚铁粉。有段时间王朔听阿城胡侃，问，这家伙每天都有这么多料，还是翻来覆去就这几板斧。答，侃了十年，没一天重复的。

当然，四九城的老少爷们会侃不是稀奇事，出租车司机个个侃功一流。阿城不同之处在于能侃出文化，侃出艺术，侃出美学。他出了好几本书，都是谈话录，或者专栏文章，从各个角度解读同一个问题，常有振聋发聩之语，用“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形容毫不为过。

今天给大家介绍的四本书，分别是《威尼斯日记》《闲话闲说》《三王》《常识与通识》。《威尼斯日记》是游记，《闲话闲说》是谈话录，《三王》是小说，《常识与通识》是专栏文章。

阿城应邀去威尼斯住了三个月，最初邀请方让他写个长篇，但是写长篇不是阿城强项，他的专长是写短篇，散记和剧本。于是没答应长篇，写个游记交差。

威尼斯是古城，又是名城，古往今来许多名流都写过，阿城想要写出新意属实为难。但他找到两个捷径，一是跟我国古城扬州对比。许多人都拿威尼斯比苏州，写这方面文章的也很多，但是阿城绕开苏州，选了扬州。

他把威尼斯文化和扬州文化掰开揉碎，从历史的，建筑的，人文的，书画的，音乐的，戏剧的等等多个角度分析，发了很多真知灼见，出版以后马上成为畅销书，人人趋之若鹜。许多人不去威尼斯便罢，若去，必带《威尼斯日记》。

还有就是深入威尼斯民间，接触当地世俗烟火。逛街，访友，随意走进一户人家，吃饭，闲谈，这是《威尼斯日记》和余秋雨《文化苦旅》最大的不同。

《闲话闲说》是阿城“世俗文化”集大成之作。本书主要意思是说，我们中国人喜欢世俗生活，不论孔孟老庄诸子，还是唐诗宋词元曲，还是《红楼梦》《水浒传》等民间文学，上讫甲骨文青铜器，下至野老琐言，谈的都是世俗人生，都是吃穿住行，不搞“形而上”那些虚头巴脑没用玩意儿。

他举了一个例子。庞贝古城被火山淹没，后人挖掘出一些文字，写的都是哲学；而我们甲骨文则有一条，一位妇女虔诚祈祷：我老公大便干结好几天拉不下，神灵能不能帮个忙？

《三王》系列收录了《棋王》等短篇小说，是“阿城式语言”的标杆之作。冯唐说，当代最好的文字就是阿城的汉语，王小波的文字不是最好的汉语。如果阿城肯给我任何一本书打分，哪怕打了零分，并且加以点评，我会非常高兴，觉得自己“成了”。

诚如王安忆所言，阿城文字功底主要体现在白描上。兹摘一段脍炙人口的“涮羊肉”飨与读者诸君。

羊肉为畜肉中最鲜。猪肉浊腻，即使是白切肉；牛肉粗重，即使是轻微生烤的牛排。羊肉乃肉中之健朗君子，吐雅言，脏话里带不上羊，可是我们动不动就说蠢猪笨牛；好襟怀，少许盐煮也好，红烧也好，煎、炒、爆、炖、涮，都能淋漓尽致。

我最喜欢爆和涮，尤其是涮。涮时选北京人称的“后脑”，也就是羊脖子上的肉，肥瘦相间，好像有沁色的羊脂玉，用筷子夹入微滚的水中（开水会致肉滞），一顿，再一涮，挂血丝，夹出蘸料，入口即化，嚼是为了肉和料混合，其实不嚼也是可以的。

料要芝麻酱（花生酱次之），豆腐乳（红乳烈，白乳温），虾酱（当年产），韭菜花酱（发酵至土绿），辣椒油（滚油略放浇干辣椒，辣椒入滚油的制法只辣不香），花椒水，白醋（黑醋反而焦钝），葱末，芫荽段，以个人口味加减调和，有些人会佐食腌糖蒜。

涮羊肉，一般锅底放一些干咸海虾米和干香菇，我觉得清水加姜片即可。料里如果放了咸虾酱，锅底不放干咸海虾米也是可以的，否则重复；香菇如果在炭火上炙一下再入汤料，可去土腥味儿；姜是松懈肌肉纤维的，可以使羊肉更嫩。

《常识与通识》用王朔的话说，“句句都是断根儿的道理”。其中“思乡与蛋白酶”，“艺术与催眠”，“爱情与化学”，“攻击与人性”诸篇尤为出色。

他说我们想家，思乡，其实想的是家乡的饮食，而不是其他。因为你在一个地方只要生活十年以上，胃里的蛋白酶就只能接受家乡的饮食，到了异地他乡，就会不适应，最想吃的依然是家乡食物。乡音可改，容颜易老，但是蛋白酶刻在胃里，永远改不了。

他说艺术就是一种催眠文化，所有文字作品，影视作品，图画作品，都是先把人带入一个意境，然后思维和感情跟着内容游走，进入如痴如狂状态。比如演唱会，电影院，画展等等，都是在一个封闭空间内进行。如果露天展示、演出或者放映，效果就没有那么好。

他说人的第一本性还不是“食色”，而是攻击性，这是爬虫类动物（诸如蛇蝎）在人脑中的残留。人之所以与动物不同，在于脑垂体中有百分之零点几的组织能够释放一种蛋白质，抑制攻击性。

余不一一。

莫言说，我在阿城面前不能骄傲，犹如在我的乡亲们面前不能骄傲一样。

史铁生说，王朔和钟阿城是两个比较特殊的作家，能把很平常的一件事儿看出不平常来，还总能说点别人看不出的新鲜之处来。

王朔说，我的文章是浮在水面上的油，阿城的文章却是油下面的一汪清水。

贾平凹说，阿城是个非常卓越的作家，一直让我钦佩。

梁文道说，如果你没听过钟阿城名字，没读过他的文章，可就要抱憾终身了。

刘震云说，在当下的中国，够资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至少有十个人，只有钟阿城是独一无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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